“方才我与李展的对话你都听见了?”长安忽然转移话题。 赵椿有些讪讪道:“安公公,我不是有意听你们壁角,只是担心当时离开的话万一 出些动静被你俩发现,局面更不好看。” 长安摆摆手道:“谁跟你计较这个。我的意思是,你觉着我和李展这事能放到明面上去说么?” 赵椿忙道:“那自然是不能。” “那你为何会觉着我在粹园跟你说的那些话,能放到明面上去做?”长安问。 赵椿一愣。 长安冷冷一笑,道:“有些事,有些话,注定是不能见光的。我与李展是这样,你和陛下,也是这样。我说过了,你要讨好陛下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替陛下监视你的祖父赵丞相。我也说过,赵丞相监视着陛下的一举一动,那就证明,在陛下身边,是有你祖父的眼线的。若是你与陛下过从甚密,你祖父难道不会防备你为陛下所用么?你还监视个 啊?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你与陛下有接触,皆是因为你三叔赵合之事,都无妨。陛下也不会对你生出成见来。可往后你若还不知好歹地正事不做,一再试图去跟陛下套近乎,你的富贵荣华路,也就到此为止了,明白么?” 赵椿醍醐灌顶,对长安深深一揖,道:“安公公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如若不然,由着我糊里糊涂的,怎么断送的自己都不知道。” 长安拍拍他的肩膀,谆谆教诲道:“我也知道,你现在处境不佳。但你要知道,凡能成大事者,无不 足三个条件。一,要有机会。有机会才能扶摇直上,没机会只能怀才不遇。二,要有能耐。没能耐就算机会来了,也只能眼睁睁错失良机而已,有能耐才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三,要耐得住寂寞。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将相一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不经过几个 起 落都不能算完整的人生好么? 远的不说了,就拿你祖父举例。他于贫 之时机缘巧合地救了东秦的一位国舅爷,这就是机会。这位国舅爷为报恩,将他收纳麾下,而你祖父在他的保荐下当上了官,在官场游刃有余连年上升,最后做到光禄卿,这就是你祖父的能耐。而你祖父虽然做到光禄卿,其实也不过是东秦那位宠妃娘娘的一个奴才而已,他动心忍 ,一忍就是二十余年,这就是耐得住寂寞。成大事的三要素齐全了,所以你祖父最后助先帝推翻东秦建国立业,功成名就位极人臣那是水到渠成之事。 再回过头来说你,你现在机会是有了,但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能抓住这个机会,能不能耐得住寂寞默默奉献,等到陛下亲政的那一天再给你回报。若答案是肯定的,毫无疑问,将来盛京的王侯将相之中必有你赵椿一席之地。若答案是否定的,你下半辈子会过怎样的生活,应当不用我来给你描述吧。” 下半辈子会过怎样的生活?无外乎弱冠之后被随便匹配一门婚事,以他的出身,许是也只能将就那些品阶较低的官宦人家的嫡女。然后拿着分到的少许产业,搬离咸安侯府另立门户,从此与盛京那些最底层的百姓一般,终身为生活劳碌奔波吧。 赵椿默默地捏了捏拳,再次对长安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已经非常清楚了。他 若能有所成就,必不忘今 公公提携之恩。” 长安笑道:“他 椿公子若能得偿所愿,那也是陛下开恩,椿公子自己努力所得,杂家是万万不敢居功的。时辰不早了,椿公子还是快去天厨用饭吧,不管做什么,都得有个好身体不是?” 赵椿答应着,辞别长安往前头去了。 长安眯眼看着他的背影,心思:虽不知慕容泓与赵枢到底有何恩怨?但看如今慕容泓对赵家的种种动作,将来若有机会, 了赵枢的丞相之位都未必会停手,抄家灭族怕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呢。赵椿啊赵椿,你也别怪杂家花言巧语地哄你,反正你现在做不做这个内应,将来都免不了给你爷爷陪葬,还不如现在多做点贡献,备不住将来慕容泓心一软,对你法外开恩呢?虽然心一软这种事情发生在慕容泓身上的可能 微乎其微。 同情完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赵椿,长安撒腿就往竹园后头的凉亭跑去,钟羡果然已经在亭中了。 “钟公子。”她气 吁吁地笑着跑过去。 钟羡沉静地转过身来,一如往常般身姿笔 面庞俊秀,也一如往常般眉眼深黑不苟言笑。 长安可不管他言笑不言笑,她眉开眼笑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钟公子,你可有发现杂家今 与往 不同?” 与往 不同?的确与往 不同。往 他总是奴颜婢膝面带谄媚,与钟羡司空见惯的那些 人们并无不同,若非要找出那么一点不同来,大约就是那谄媚中比旁人多出了几分机灵和狡狯吧。 而今 他却是眉目舒展眼神清澈,笑容干净纯粹,不带半分猥琐与算计,颇有些一扫 霾 光灿烂的意思。 然而这些变化钟羡即便都看出来了,自然也是不好说出口的,于是他淡淡道:“有何不同?” “杂家比上次与钟公子会面时胖了一斤。”长安兴高采烈道。 钟羡:“……”他怎么忘了,这奴才思路向来与常人不同。 他本不 接话了,可长安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低眸侧身,那厮居然还跟着他转过来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钟羡无奈,只得道:“那恭喜安公公了。” 长安噗嗤笑了出来,眼波明媚地看着钟羡道:“钟公子,你连无奈的样子,都与我记忆里的三郎甚是相像。” 钟羡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上次提到那位“三郎”时,他还哭得那般痛彻心扉,不过时隔一个月,他居然能笑着说他与他的“三郎”相像了。这一个月中发生了什么? 长安目光坦然地看着钟羡道:“方才杂家不过是与钟公子开了个玩笑罢了,其实杂家说自己今时不同往 ,正是指在这件事上杂家的心态不同了。鬼门关上转了一圈之后,杂家算是明白了,人活着,能开心则开心,能让你始终记在心里的人,肯定也是希望你能活得开心的。许大夫对我说,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思伤脾,恐伤肾,所以人不能大怒、大喜、大悲、大思和大恐。三郎他一直很关照我,他是希望我能好好的。如今他不在了,那我自己就得好好的,不让他在另一世为我担心,这也不啻为我对他之情义的一种回报。钟公子,你说杂家说得在理么?” 钟羡默了片刻,抬眸目 深深地看着长安,道:“你说得对。”停了停,又补充道:“而且你能做到,这很好。” 长安又笑了起来,道:“仔细算算杂家也与钟公子见了好几面,每次见面钟公子总是眉心微皱思虑重重,可是心里也有什么放不下解不开之事?若钟公子不嫌弃,不妨说与杂家听听,说不定杂家还能为钟公子排忧解惑呢。” 长安主动提起此事,钟羡倒是很想打蛇随 上地借机向他打听慕容泓之事,但见长安 面真诚目光纯澈,他又开不了口。最终只得微微侧身看着湖面道:“公公误会了,钟某生 如此,并非心中有何疑难之事。” 他发扬君子之风,不愿乘势而上。长安可没他这么薄的脸皮,当即化身那条随 而上的蛇,从怀中掏出那本《六韬》道:“杂家这里倒是有件疑难之事想请钟公子帮忙。钟公子,您看看这书,还能补救吗?” 钟羡低头一看,见那书不仅皱巴巴的,封面连同前面五六张书页都被什么东西划开,缺口参差不齐,惨不忍睹。他微惊道:“怎会 成这样?上次我不是与你说过,这是先帝遗物么?” 长安苦着脸道:“就是上次听您说这是先帝遗物,我才想拿到御府去找人将它熨平的。谁知半路上有人刺杀我,若非这书替我挡了一下,只怕如今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钟羡眉头一皱:“有人刺杀你?” 长安摆手道:“杂家 命一条,不值一提,只是这书变成这样,我至今都不敢让陛下知道。上次因为发现这书被我 皱了,他就亲手打了我一顿。若是被他知道我把这书 破了,还不得打死我?钟公子,我实在没招了才来求你,求你千万发扬大侠风范,江湖救急啊!” 钟羡的关注点却有些不同,他愈发惊讶地问:“他亲手打你?” “是啊,他把我摁腿上,拿戒尺打我 股,打得可狠了呢。害我养到现在 股上的伤口都未愈合,不信你瞧?”长安说着转过身背对钟羡撅起 股,一 下摆就 去解 带。 第82章 花式 汉(二) 钟羡见他好好说着话突然来这么一出,忙背过身去斥道:“光天化 之下做此不雅之举,成何体统!” 长安心中暗笑:就知道你不敢看我才敢 啊! “那您不是不信我么。”长安放下衣摆站直身子道。 长安因为此事被打,钟羡自然是信的。他所惊讶的不过是慕容泓居然亲自动手?那个十指不沾 水的人,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那个彬彬有礼中总藏着冷淡疏离的人,居然会把一个奴才按在自己腿上用戒尺打? 若是真的,那,长安这个奴才,对慕容泓来说意义绝对不一般。 “此书我可以替你带出 去找书斋专事修补书籍的工匠师傅问一下。但损毁到这个程度,你也别指望能补得完好如初,陛下那里,你还是早做应对的好。”钟羡道。 长安大喜,连连作揖道:“那就多谢钟公子了!钟公子您真是人美心甜脾气好,不像有些人,都是假装的!” 钟羡:“……”既然长安一再挑起话头,他也就不再矫情,顺着长安的话问道:“安公公口中的某些人,是指哪些人?” “还能有谁,不就是……”长安一副说话不经大脑的模样,然而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她看一眼正等着他下文的钟羡,讪笑道:“钟公子,那个人我惹不起,咱们别提他了。” 钟羡可不是赵椿之 ,长安说什么是什么,完全没有主见不会判断。 见自己原本不上钩时,他不断地将话题往他 兴趣的方向引,而自己一旦真的开口问了,他却又闪烁其词不愿作答。钟羡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被戏 的恼怒来,他耐着 子看着长安平静道:“好,不提他。在下有个问题十分不解,不知安公公能否为在下解惑?” “只消不是关心杂家如厕的姿势问题,杂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长安笑眯眯道。 钟羡:“……”自从结识了眼前之人,他才知道,原来与人说话也是需要极强的定力和忍耐力的。 “在下虽不敢说有多么了解陛下,但对陛下与先帝的兄弟之情,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目睹的。此书既为先帝遗物,陛下绝不可能将它随意放置,敢问安公公是如何拿到此书,又为何会让此书落入水中呢?”钟羡盯着长安的眼睛问。 长安:擦!整件事中最大的bug被他发现了! 这一点若圆不过来, 汉计划必将彻底宣告泡汤。 不过她长安是谁?死的都能给她忽悠活了,何况区区一bug? 她叹了口气,面 黯然地回转身,看着湖面道:“说起此事,我便又想起了我的‘三郎’。想我长安那般低 的出身,幼失双亲 离失所,恰逢 世命如草芥,若非后来遇着他,连温 都成问题,更别提读书认字了。可如今,却又恨不能当初没遇见他,或者遇见他了,他却从没教过我读书认字。如此,我便可安分守己鼠目寸光地当一辈子下等人,不会存那些个长风破浪鹏程万里的远大志向……” 这话钟羡认同,舞文 墨之人,总归比那些打渔砍柴之人要多些雄心壮志。 “时运不济,我被人骗进 当了太监,本该认命才是。可我就是贼心不死,我就是身残志坚,我就是命为下 心比天高啊!想我长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 ,懂八卦,晓奇门,知兵法。怎么能甘心只当个卑躬屈膝的太监?俗话说,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决定要以这残缺之身,在这等级森严的 闱之中,闯出一番属于我自己的天地来。”说到此处,长安豁然转身看着钟羡双目放光,问:“钟公子,我这个志向是不是很远大?我这个 神是不是很可嘉?” 钟羡的关注点却又跑偏了,他挑眉问道:“你还知兵法?”他研习过兵书,也亲历过战场,就这样他也不敢自称自己“知兵法”,这样一个底层长大的小太监,居然敢说自己“知兵法”? “那当然!”长安抬起一脚踏在亭栏上,老气横秋地掰着手指道:“我告诉你,什么金蝉 壳、以逸待劳、擒贼擒王、调虎离山、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远 近攻、隔山取火、老汉推车……”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钟羡英眉微蹙,见长安不再往下说,他 学好问地拱手道:“前面的那些词从字面意思也能理解一二,只是最后这隔山取火和老汉推车,又是怎样的计策?” 不好意思,这不是计策,而是体位,一时说顺嘴了而已。 长安一边庆幸钟羡正直得连 图都没看过一边讪讪笑道:“这个么,钟公子以后可以和令正慢慢研究。” 钟羡愈发疑惑,长安却已将此事拨到脑后,接着之前的长篇大论下总结道:“总之,我就是这样一个 有大志好学不倦的太监!通过几个月艰苦卓绝优胜劣汰的拼杀,我终于成功接近了陛下并成为他的心腹。而他不仅宠胖了我的身体,更宠肥了我的胆子。那天,我在他书架上看到一只雕刻 美的绿檀盒子,里面放着这本看名字就知道是与兵法有关的书。我一看,这书能让陛下如此珍藏,定然是一本旷世奇书。于是我偷偷将它带出来,本想看完了就立刻还回去的。谁知,我居然一个字都看不懂……” 长安泫然 泣地指着亭下湖边的那块大石头道:“就在那里,我捧着那本让我一个字都看不懂的旷世奇书,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兵法对我如此重要,而我却看不懂那本旷世奇书,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在我泪眼 蒙魂不舍守之时,书,从我手里,掉进了水里……” 钟羡冷眼看着他,心思这奴才学识和机 都不缺,只是, 嘴没一句实话。 “钟公子不信我?”长安问。 “身为御前听差,你的差事不过是伺候陛下,要懂兵法做什么?”钟羡也懒得与他争辩话中真假,开口便直切要害。 长安道:“上次钟公子不是说过,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 “安公公的意思,是说陛下好兵法?”钟羡冷笑,慕容泓那个人他还不知道么?说他好养猫,好养花他还能信几分,说他好兵法……他骂人都用“一介武夫”来骂的好吗? “士别三 当刮目相看之语,钟公子没听过么?从丽州到盛京,从雍王到大龑皇帝,陛下凭的,可不仅仅是运气而已。”长安一副‘我知道很多内情’的模样。 钟羡盯了长安片刻,长安抬起下颌,挑衅地看他。 “安公公,我们来做笔 易如何?”钟羡忽然道。 “什么 易?”长安很 兴趣地问。 “关于陛下,我有几事不明。你若能帮我解惑,道义之内,条件随便你提。”钟羡道。 啧啧啧,道义之内?姐想把你推倒算不算道义之内? 长安腹诽一番,扬起笑靥道:“好啊,与钟公子这般聪明人做 易定会十分有趣。那我提条件啦。” 钟羡凝眉:“你都不想先听听我叫你打听何事?” 长安摆手道:“不是我吹,只要与陛下有关,若是我都打听不出来,旁人更没有机会。所以,钟公子,不管你要打听的事是什么, 之内除了我,没人能与你做这笔 易。相较之下,难道不是我的条件,对你我这笔 易最后能否达成显得更重要吗?” 钟羡深深地看了长安一眼,拱手道:“安公公言之有理,什么条件,请说吧。” 长安笑得眉目飞扬,道:“上次明义殿中与钟公子以文会友,杂家一直觉着意犹未尽呢。这第一件事,我的条件便是,我出一题,钟公子若是能答出来,我就为你去打探,如何?” 钟羡有些惊讶,问:“只是这样?”关于长安可能会提什么条件,他在心里设想过。人嘛,无外乎功名利禄这四个字。鉴于长安太监的身份,功名和禄于他而言意义不大,所以最初他认为长安所提的条件应该会与利有关。最好是拿钱办事的那种,两不相欠。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提这样一个条件。 长安心里却是这样想的:伯牙为何会绝弦?那是因为天下只有钟子期能懂他的琴。你钟羡为何会对安公公心心念念?那是因为天下只有我长安出的题,你钟羡答不出来。钟小乖乖,这才是我真正的鱼饵呐,你是咬呢,还是咬呢? “钟公子觉得不妥么?”长安心中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地反问。 “不是,我原以为……” “以为我会管你要银子?钟公子,若今天对我说这番话的人是别人,我许是会如你所想那般管他要银子。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嘛。但对你,我不会。” “为何?” 长安戚戚然:“钟公子,你明白当一个人站在最高峰,因为无人能及难逢对手,所以倍 寂寞空虚冷的那种痛么?” 钟羡:“……”和这厮说话真不是一般的累! “在下明白了,安公公请出题吧。”他恨自己方才多此一问。 长安兴致 地竖起一 手指,道:“钟公子请听好了,第一题,如何能最快地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的事?” 钟羡刚 思索答案,长安又道:“钟公子不必急着破题,下次见面给我答案即可。若是下次见面钟公子还未能得出答案,我会告诉你答案,然后另出一题,直到钟公子能答出我的题为止。如此条件,钟公子能接受吗?” 第83章 初 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