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官儿让他看自己,他就那么看上整天整夜不变姿势也不觉累,哪里是为别人做什么示范。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了,讲义是张居正的 修身那几句参考《朱熹论修身》 蔡方鹿 第62章 常老先生上了高台之后还是有些紧张,一时有些记不清自己整理好讲章, 索 顺着桓凌刚才的讲解, 讲起了《大学》第二章 :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这一节是曾子引用《尚书》《周书·康诰》《商书·太甲》与《尧典》中之语, 解释前一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中的“明明德”之意。 他与桓凌那种考前复习的讲学风格不同, 讲的时候更重阐述自家思想,在讲明本章中所引用的三本书出处,简单解释本章文面的意思后, 就转向提醒学生如何修身、明理, 专注勤勉于学习, 以彰明自家的优秀品德。 宋时给桓凌做助教时,就像挖井一样从经议一层层向理学方向深挖, 最后掘到知识的甘泉。而对这位常老师, 就得像放风筝一样:先放叫他能轻松飞到众人都能见到、惊 的高空中;却又要不时紧线, 以免飞得太远, 彻底悖离了这场讲学学考前复习的目的。 他虽然是第一次与常老大人合作,但毕竟工作经验丰富, 学业也扎实, 很快就摸清了他的讲学路数, 该延伸延伸、该收紧收紧, 效果自然得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做配合。 两位老师的讲学习惯不同, 内容侧重不同,但因中间都有宋时在提问、引导、转移主向、把握讲学节奏……从头到尾听下来,竟不似两个全无干系的老师在讲学, 而有种微妙的协调 。 台下的助教们用心观察他怎么提问,心下模拟着自己上台后该怎么讲解;而几位打算用这种方式讲学的老先生则用心回忆讲章,甚至想着正式登台时要带一份上去,以免像这位常兄一般,到台上后竟能忘了自己原先要讲的功课。 宋时下场之后,又有老师要求他陪自己上去讲,这回桓凌都不答应了,说道:“这种讲法虽然新鲜,却不如咱们做老师的自对着下讲,能看出下面学生们听懂没有。各位前辈不如都上去试试,看哪种讲学法更适合自己——便是要用助教,都用他一个人也用徐了,也得给更多学子上台助讲的机会。” 几位还没上台的老师叫他劝服了,黄大人倒看出了他包藏的真意,朗声笑他:“亏你找得出这么多借口来,不就是怕你师弟连讲太多场,累着他了?” 是啊,还是亲师兄替他着想! 这要不是人太多他都得去给小师兄剥个荔枝吃了! 宋时 动地悄悄给他飞了个眼风,桓凌心口蓦地一跳,微微垂头,迟了一会儿才答道:“宋师弟还要刻印讲义,那新印法只有他一个人刻,印好后还得晾到墨干了才能用。咱们还是得给他留些工夫,以免讲义有差迟,耽搁了明 诸位先生上台讲学。” 一说到刻印,诸位老先生都想到刚来武平时,黄大人带着他们看的宋氏印法雕版工具,顿时也不笑话他了,倒还催促:“叫宋子期早些回去,趁天 好刻版,他那纸版是一片白的,晚上看该伤眼了。” 宋氏印法虽比寻常印法快,可是刻版、晾晒也要花工夫的,雕版时还要盯着几乎看不出分别的白纸看,若是晚上印他,容易伤眼。 这些老大人虽然觉着这印法有许多好处,可惜学硬笔字一关就拦住了匠人,须得他们读书人自己印。而且印之前得花太多时间练硬笔字,刻版时又得在半透明的蜡纸稿上刻字,印刷的墨也不能是普通墨汁,须得是加油、加蜡、加什么肥皂调出来的油墨…… 不如找几个朋友凑些银子到印书局里印,全程不用自己 心。 当然,只是刻印麻烦,若不用他们亲力亲为,这宋版印法就比普通书局印的好了—— 首先就是印得极快,刻一个版不用一盏茶工夫,拿辊子滚一圈就能拿到手用。而且只是最初未晾干时仔细些不要蹭着,等干了就不怕水 了。再者宋时的字毕竟是练过多年的,练软笔字也能提高对硬笔字布局、架构的把握,印出来的可算书法,不像匠人印的那么死板,看着更招人 。 他们这时候又不要宋时了,都要送他回去。桓凌主动说:“我也会刻几个字,也回去帮他,早些印出来晾得更干些,还得着人装订起来呢。” 他也顺顺当当回了武平县,跟着宋时到书房,拉开油印机,拿了张蜡纸替他刻字。 这一年来他做师兄的不光在教师弟,也跟着师弟学了不少,第一就是这硬笔手书。他的字都是按着宋时写的字帖练的,自己又练得认真,如今仿书也有七八分模样,拿过来替师弟刻几张并不是难事。 宋时洗了手,先去提了一篮井水湃的荔枝,剥得干干净净,白白 的,拿小碟子托到桌前。不过小师兄忙着抄写,顾不上吃东西,也不能沾这 哒哒的水果,他索 伺候得更周到些,捏了一个荔枝递到师兄 边,说了声:“啊——” 桓凌忙着抄写,没注意到他的手伸过来了,下意识“啊”了一声,一个冰凉沁心、汁水甘美的荔枝就 到了口中。 桓凌下意识合上 齿,除了软颤颤的荔枝,似乎还有什么稍硬的东西从他 边掠过。他仔细辨认着那种触 ,却又似乎完全明白那是什么,不敢细思。 而喂他荔枝的人却没那么多心思,连手指都不抹一下,另拿了个小盘子送到他面前,随意地说了声:“把核吐我这里。” 他含着那枚荔枝,嚼都舍不得嚼,抬头看向宋时。 他师弟笑 地朝他扬了扬下吧,说道:“师兄别客气,该吐就吐,你帮我抄讲义,我伺候伺候你也是应该的。” 他接过那个盘子,慢慢吃了口中的荔枝,把核吐进盘子里,浅笑着说:“你先吃,我空了自己去拿。明 大会的事都等着你安排呢,别在这儿伺候我了。” 不然我……怕我习惯了这些好处,要得寸进尺了。 ================= 转天正是端午当 ,组委会依旧带着人先去看了龙舟赛当开幕式。 武平县没有大江大河,这样的龙舟赛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本省来的人也不会特意挑刺,但对于苏州来取经的几位书生们来说,这山溪比不上苏州的河面宽绰,龙舟也不是什么正经龙舟。 可他们办大会时是重 节,连这样的龙舟赛也 不出来。 几位才子一面挑剔,一面暗暗记着眼前看见的一切,准备重 节再办大会时,也 一场热闹的比赛当开幕式。 这开幕式他们可以办得更好,后头踏青、观农家景致、在果树下野餐等都不如他们苏州的美食美景,手中的宋版讲义也不够 致,他们还能印出更 丽的、带花边的讲义…… 可到了讲学环节,第一位讲师桓凌和他的助教宋时一上台,立刻就打破了他们的骄傲。 他们办的是讲学大会,福建这场会别的都不如他们苏州,但讲学讲得比他们好,那就彻彻底底盖 过他们了! 昨天他们听说老师在外头讲坛上讲学时也曾出来看过,也见了有老师用这种讲法教书。 当时他们看着这讲坛安排的样式新鲜,可讲起课就和他们在课堂上看着老师教训学生一样,叫人提不起兴致。却不想今天的讲坛上多出一张屏风似的巨大讲义架,仿若换了个讲坛,而讲学的老师和助教换了人之后,台上讲学的场面也比昨天好看了数倍—— 就像泥塑木胎的人像,忽然换成了个活 生香的美人。 台上那位助教看似只听讲、提问,实则隐然把控着整场讲学的人;老师讲学时也不是一味传授自己的所知,而是随时与他的助教互动,依着他的问题调整自己讲学的内容。 众才子都已是将四书解到练 的地步,所以更清楚这场讲学中讲到的,都是学生念书时容易忽视,或实在缥缈难明,只得含糊过去的地方。 讲学的人讲得好,助教的问题也问得恰到好处,换一个人也讲不到这样的水准。 他们这几天递了帖子想拜访宋时,却一直不得回音,看来倒不一定是他不敢见他们这些真才子,而是忙着设计新讲法,安心要再次从大会上 倒苏州人…… 他们还能仿他的讲法吗? 可若不仿,还能想出更好的讲法吗? 这一场讲学结束后,几位有见识的才子都陷入了深思,反倒是年纪最小的刘昌无忧无虑,对着讲台点评道:“我还以为他是见过徐兄之后自惭形秽,不敢跟咱们苏州文士见面,看这样子,他是真的在忙讲学之事无暇分身。” 徐珵不 苦笑:“那天是我叫他说得无言以对,他有什么怕见我的?我还猜是他自恃上场讲学会出了名,目中无人了,看来也不是。” 可他们毕竟是江南知名的才子,又不是哪个下乡小县出来的书生,就不能腾出一晚上工夫请他们见个面,谈谈诗赋文章么! 这些人怎么想仍是觉着委屈,祝颢这个领头的便安 大家几句,又提出了个好主意:“方才我听着他们说,这些老先生上台讲学时还有别人做助教,不必宋时每场上去。等他下来了,咱们便上前拜访。” 他们说话时并不避人,周围一些本地才子听见他们是苏州人,多有羡慕的,有自豪这场大会能引得苏州才子来听。也有知道内情多的,低声嘲讽他们:“苏州人去年仿着咱们福建办了个讲学大会,被他们讲听讲的张公、蔡公、陶公……回来都写了文章,说他们只是‘屋下架屋,事事拟学’,不够大气!这回过来,我看又是来窃咱们大会的讲学新法,回到苏州用的……” 一个“仿”,一个“窃”,准准地戳在苏州才子的自尊心上。 他们苏州什么从来都是最时兴的,才子文章也是天下 传效仿,如今不仅被人说是效法福建人办讲学,竟还说他们是要窃取别人法子—— 才子们气得眼前发花,简直要拍案而起,跟这群福建人打起来。正自愤怒,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沉稳温醇的声音:“这位不是苏州徐生员?去年初秋一别,不想今 竟在此相见了。” 徐珵的怒火蓦地被打断,转向那声音传来处,刚想叫一声“宋兄”,跟宋时告状,却发现站在外面过道里的并不是宋时,而是那天陪着宋时一起见他的桓大人。 桓凌一手按在桌边,神 温文地点了点头:“你们要寻我师弟?他还要安排人换新讲义,又要照顾这 场师生,怕是 不出身过来见你们。” 他竟都听见了! 虽然他神情并不严厉,甚至可说得上宽和,徐珵等人面上却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羞 ,低着头向他见礼。 桓凌却不计较他们,也还了一礼,又问:“你们来此也是想要上台讲学,还是想要学会福建这边办讲学会的法子,自己回苏州办去?” 那些苏州才子刚被人刺了几句,哪儿有脸承认自己是来学人家办会经验的?都不肯说话,也不愿意让同伴承认此事。祝颢却是个有担待的人,顶着众人劝阻、反对的目光说道:“桓大人说得是,我等其实是为了向宋君请教如何办好这讲学会而来。” 桓大人微微一笑,颔首道:“我想也是这般。我师弟要忙到大会结束也不得休息,这两场大会我也从头到尾看着他办的,你们若有要问的,只管问我罢了。”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 子,抬手指向书院:“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看你们问不清也无心听讲学了,不如到书院里借一间清静屋子细谈。” 他挥挥袖子转身就走,才子们不管心态如何,都老老实实随着他进了宋氏书院。 进了房间,两方分宾主落座,祝颢便主动起来称赞了宋时今 做助教时表现出的才学。能接住他亲师兄讲的课还不算太难,可若不是若不是本身就吃透了经义,理学工夫又深,是绝然不能每次提问必问到寻常人念书最难解处,自己对着台下学生讲解时也不能这么 畅自如。 对着师兄夸赞师弟,当然是要讨桓公 心,好叫他多讲些办大会的要诀。 祝颢见他心情愈好,便进一步问道:“不知宋君是如何想到这样讲学的法子呢?” 桓通判自来是个心底无私的人,对方真心求教,他便真心的答道:“是因我师弟天份惊人,办这讲学大会中凡遇有什么难处,他只消稍用心思就能想出解决之道。” 这算什么答案? 众人简直要开口骂他“无 ”,桓凌却愈发理直气壮地说:“诸位都是难得的才子,自然知道人的天赋有高有低,有人苦读半生也难解的问题,你们却随便看看书就能明白。” 这倒是真的…… 轮到自己身上,他们自然不能不承认人是秉天地之气而生,禀赋有厚有薄。许他们是那天赋绝佳的人,就得许宋时是个神童。 桓凌诚恳地说:“我师弟八岁开蒙,当年便能提笔作对子,十岁时神童之名已传遍保定府。后来他被先父带回我家,与我家堂兄弟四人一道随先父读书,却是读得最通透的一个。我虽然侥幸先他一科中试,但论理学、经义,师弟却都不弱于我,这些年也不是我教他,而是共研经义,他也教了我许多。” 只是那“于人 见天理”之说,如今他还理解得不够深入,就不能向别人提起了。 第63章 约有一堂课工夫之久,桓老师才讲完了这场大会的 程。 主旨大约就是:“我师弟天赋异禀, 办讲学会自然办得比别人出 ”, “我师弟学问 纯, 讲课深入浅出,这点不易学。但能仿其形、不求得其实, 办成的讲学大会就能有七八分出彩了”,“要办讲学会最好仿着福建来办,若非要另辟蹊径, 肯定更不及这场”…… 具体怎么筹办大会, 其实他在第一届大会后就写文章说清了, 这场改进的地方不多,几句话就足以讲尽。但苏州才子追着问他, 怎么才能办出比福建这场还出 的大会, 他也只好多教导这些生员几句了。 一干苏州学子差点给他洗了脑, 以为福建才是天下名士宗师所在, 他们苏州倒是得追逐福建 行的小地方。 他们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回到会场,正好被一名助教撞见, 热情地 上来问:“几位朋友方才走得急, 没拿到提问纸条吧?我们福建的讲学大会有一个提问机会, 每人都能在纸上写三个问题, 回头老师们挑出提问最多的几题讲解。老师讲解之前还有自习课, 会选出些学生上台体尝登台讲题的滋味。” 嗯,他们这些才子也有机会登台?那他们自习时怎么才能抢到上台的机会呢? 要不要私下送些礼物给宋时或是桓大人?还是索 贿赂一下眼前这位发卷纸的助教? 祝颢代众人问了一句如何才能登台,那位助教笑道:“这个就凭运气了。上一届是因人少, 就凭学生自愿举手,叫人上去。这一届来参加大会的有七百余人,看着叫人不公平,所以宋舍人安排了一个摇号过程。你看卷纸上都写着号码,到自习时是要在台上摇出号码,凭号码叫人上台的。” 这摇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像摇签一样把这些写着数字的纸条从筒里摇出来? 苏州才子又一次受到了新生事物的冲击。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他们甚至对苏州时尚之都的信心都有所动摇,看着助教身上袖宽只有半尺的普通青衫,都仿佛比自家身上 丽夺目的宽袖湖丝长衫更显时兴了。 幸好后面讲学的几位老师中,还是有像其他学者讲学一样,坐在桌后娓娓道来地讲解的。台上的助教只是在旁边站着,待讲到台上讲义最后一句之后,便翻开新的讲义页让学生看。 虽然每位学生手中都有事先印好的宋版讲义,可听课时一转眼即能看到重点,又比一面听一面低头看纸页的 觉更舒适。 而台下座席之间,约隔七八列就有手持一种类似喇叭而无颈,又比喇叭大上数倍之物的助教,对着小口处高声重复老师讲学的内容。 老师讲学时顿错有致,隔几句就有一停顿,那些助教就一层层地往外传声, 场人都能清清楚楚听到讲学内容。 这一回既是秋闱之前最后一次讲学,也是明年 闱前最后一次讲学,所以老师们都专注押题,四书五经讲得多,理学讲得少,台下学子们 上去的题目也多是问经书中某句话如何解释,“天理人 ”“理气”等几个去年 行的题目今年远远掉出了前二十去。 下午课后,助教们把问题纸收上来,先生自回城里休息,学生们在讲坛外的小摊上吃吃喝喝,看路岐人撂地表演,组委会的一干本地生员就在宋时安排下统计题目。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