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弟弟们听着他话中透出狠戾之意,猜到他的深意,脸上也有些变 ,纷纷起身劝他。帖木儿看了他们一眼,眉宇间厉 尽显:“咱们若不做,边关还有没有受封的叔伯。那些也是祖父的亲儿子,部中子民的主人,他们能不愿意做,不愿意挣一份功名?” 到时候他们这一脉还有什么用处?! 阖府亲人都被他说服,一家商议妥当细节,便要上本自请做说客。 他们入京之后便授了封爵,礼部有专人教以大郑礼仪,帖木儿也知道些朝廷办事的 程,直接请了鸿胪寺派来的通事代拟表章,以示在大郑天子面前坦坦 ,不藏私心。 他愿意为新主分忧,化解战事,劝降诸部,于朝廷百姓也是好事。新泰天子考量再三,在奏折上重重批了个“许”字。 但招抚之事不能只由这些归顺的王公去,还得挑个有身份、有才学、有能力的朝廷使者同行。 细数可用之材:二皇子今已在军中,礼部、户部有两位侍郎正为这场战事长驻大边内外。吏部如今正是忙得不可开 的时节,工部、刑部更不是选使节的地方……如今要用人,无非是在翰林院、督察院两处选人了。 说到督察院,却有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在了吏部上下诸官心头。 身份——周王外亲。 才学——二甲第十名进士。 能力——中试不久便到福建历练;回朝后又独自在九边巡检,查出无数庸将贪官,揭发马尚书贪污渎职、任用私人的大案;后又随周王到汉中,助周王殿下整顿九边军镇的弊病,也为这场西征打下了结实的基础。 何况他除了本职之外,理民政也是一把好手。汉中府有今 的气象,不光是宋三元的功劳,必定也有他贤内助之功。 众人各自在纸条上写了自己属意的人物,最后拿出纸条来对,第一个写的多半儿都是“桓凌”二字。 当今朝中虽然诸贤济济,比他更合适的却也难挑了! 吏部公推他作最合适的人选,又挑了两位年轻力壮、能骑马、通民政、能言擅辩的翰林侍读与佥都御史作陪选。 名单呈到张次辅面前,张瑛霎时眼前一亮,按着那名单叹道:“正是他了!这个桓伯风岂止是会骑马,能跟草原诸部说清楚大郑安抚边民的善政,他是曾跟着杨大人一道试出飞雷炮的!真遇上什么危险,有他足可当个将领用了!” 且凭他跟宋时的关系,他们汉中做出什么得用的好东西不得给他?叫他带着 巧新鲜的东西往草原转一圈,那些 常连铁锅都买不着的牧民岂有不羡慕、不向往的? 他将条子递给吕、李两位阁老,并请六部、两院部堂共议,众人也都以为挑的人得当,默默点了头。 桓凌是能干事的人才,倘使能放他出去,定会有一番作为;但若圣上还计较周王妃那件事,不 令周王一系 手怀柔一事,他们这里也有备选的人才。 吏部递的那张条子,就原样递到了天子面前。 新泰帝看到条儿上的“桓凌”二字,不由得想起了身在汉中的长子。 若把桓凌从他身边调走,周王独自支应九边粮草军械等事务,可会觉着吃力?可如今老二已经跟着大军得了军功,往后深入草原,又有更多立功的机会。到时候他挟军功而归,老大却只有坐镇后方的资历,岂非要成唐初玄武门前的情势? 纵使他两个儿子亲厚,到不得这一步,但齐王功勋太重,也会叫这两个孩子为难。桓凌既是王妃的嫡亲兄长,若能有招抚之功,也能算在周王的身上,也不怕有些投机之辈撺掇齐王生出什么心思了…… 天子提起朱笔,在桓凌的名字上重重圈了一笔,随即吩咐人拟旨: 令人往汉中传旨,征桓凌与礼部郎中、鸿胪寺通事、顺义侯诸子等人领一镇兵马去草原劝降。许顺义侯家子弟先去一趟凉城,看看他们部中子民过的 子,也好叫他们放心为朝廷招降亲眷。 第259章 出了六月,盛暑略消, 礼部便安排好了招降诸部的队伍:一队有顺义侯诸子在的从大同出关, 沿大边奔向凉城;一队直下陕西, 到汉中府宣旨借调桓凌,再北上与顺义侯世子汇合。 礼部传旨官到达汉中府时, 天气已入了秋,正是收稻的时节,也正是地方官最忙的时节:宋知府又要催百姓依时收割, 晒干谷物、收粮进仓;又要督促各县将新收的粮草转运去陕西、榆林二镇;再过些 子北方草原上就要降温, 还要备下防寒的衣帽靴袜、羊 手套、护面之类…… 正忙得不可开 , 忽闻天使莅临,还要换上官服出城相 。 天使这回不是来学习的, 也不是来要东西的, 而是来传圣旨, 让桓凌出 做说客的。 这道圣旨不可不接, 他深心处也不愿拒绝这个为国出力的机会,然而这一趟出关又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桓凌心里终究有些舍不得。 他接旨之后, 与天使 暄几句, 那位传旨的礼部员外郎孙瀚便笑着说:“以后我等还要以桓大人为首呢, 当不得佥宪这般多礼。” 又跟他介绍使节团的情况:“这使节队伍中还有那位新降的顺义侯的子孙, 他们不大习惯中国礼仪、风俗,咱们不免也要包涵一二。这一趟毕竟是远出草原,途中或许还有意外, 还要请大人多做些准备。” 另外,朝廷给各部准备的只有诏书、金银礼器、授爵表之类,安抚各部的礼物还要请汉中准备一二。 以后陕西清吏司还是会报销的。 桓凌叹道:“汉中毕竟只是一个府城,现正尽力供着西征大军,又要供着凉城边民的使用,如何还能供得起这许多东西?只望朝廷知道咱们下头官员的难处,早些给支银两,不能只让地方支持啊……” 他只怕征敛过度,损伤了百姓之利,当着天使的面便忍不住叹息起来。 那位天使含笑安 道:“朝廷岂会不知汉中的艰难?单单一府之地自然供不起大军征伐,便是招抚所用的钱粮也不能只光指望汉中。朝廷于此事自然另有安排,下官此番还带了另一份圣旨,便是为此事而下的。” 不是给他的,也不是给周王,而是给宋时的。 诏加汉中知府宋时户部陕西布政分守道参议一职,管领陕西诸府钱粮、军械,以便供应大军与招抚使团之用—— 使团到各部后,不一定招抚得成招抚不成,招不成的时候至少要能保住使节的 命,所以赏赐要带、军械也要带。 周王前一阵只管西征大军的供应,还有桓凌帮着调度,才保得处处顺利;如今把桓凌调走了,又加了招抚使团的担子,总要有个人帮他。这人既要懂军事,又要知钱粮,能体查周王之意,视新附之民为子,还要有桓佥宪这般一心报效朝廷的 神…… 再没有比宋知府更合适的了。 论与周王的关系,就和桓凌不差分毫;论民政的干才,天下人有目共睹,听说少年时比桓凌还多了几年历练;论军务,他也不信这小两口之间能有什么欺着瞒着的,况且宋时考中三元时,也曾因殿试上论军政得过圣上的夸奖…… 再说这出使的是桓凌,换了谁还能比宋时筹备财物时更尽心尽力?! 他们六部议起接桓凌班的人时,他虽然没有提名的权力,但心里就提的宋时!几位部堂大人果然也提的宋时! 孙员外心 意足地笑了笑:“宋大人只亏在原是五品官,不好一下子加副使、参政的衔。不过他身上担着辅佐周王殿下,供应西北军需、赏赐,安顿边民的重责,朝廷给的不是分管几府,而是统管全省各府州的职权。” 以他的资历,早该升从四品了。如今又担着这重责,升至正四品亦不算过份。 桓凌眼中不 绽出几分喜 ,主动提议:“正是双喜临门。我这就去叫他过来,也不必烦知府衙门另备香案,就在我这御史衙门接旨吧。” 接完旨正好蹭周王府一顿宴席,省得大伙儿从街这头挪到那头,颁完旨再挪回来了。 他亲自过府去叫了宋时,马同知、苑通判等人过来蹭了一趟圣旨,待他接旨后起了身,便都恭喜他升迁。宋时这一升可是连升两级,职权也比别的守道参议高,可谓圣宠非常,值得他们汉中府夸耀一阵子了。 只不知道新任的知府是哪位,可也跟着使团过来了,还是别从任上过来? 不光宋大人迫不及待要跟着新任招抚使桓大人去陕北巡视一番,底下的佐贰官、首领官也想预知一下下任府尊的身份、家乡,好安排 奉新上官哪。 孙员外抚着香案,避着宋大人的眼神道:“两位大人需知,这汉中是周王殿下所在,又是钱粮军械 通的冲要,还建着工业园、经济学院,不是深通理学、实务、忠勤慎惕的人才,不敢轻易调来接替宋大人。” 如今吏部还在各地实务官里 挑细选,什么时候选出合适的人才一定会尽快送来,所以……来新人之前,宋大人这知府的差使也 不得,还得先兼任一阵子。 宋大人明白了。 宋大人心态良好地接受了。 宋大人自己做领导时,给员工加工作顶多就给涨涨薪水,加加提成,升职都是很少升职的。如今朝廷给他一升升了两级,俸禄也加了两级,那职务范围再扩大一点又有什么问题呢? 没问题。不就是加班吗,这个他 啊! 再者,之前桓小师兄帮着周王 持的东西,他也是看过的,无非是军械质量检验,各地钱粮的会计、审计一套活。他之前只是懒得动这脑子,有什么事 推给小师兄,非要自己做也没什么不能做的。 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学校里招两个数学好的学生做师爷。这些年不用师爷,是因为充分榨出了下属的主观能动 ,如今下属分担不了的,就寻个钱粮师爷来帮他 算,顺便又能给学校解决一个两个就业岗位了。 他只有一个问题——兼任知府这段 子可以暂离任上,到别处巡查么? 这个暂离任上是为什么要暂离,到别处巡查是到哪处巡查,自是不问可知。孙员外忍不住袖掩轻咳两声,应道:“大人既是从四品参议,自当以督察各府钱粮军务为先。” 不过他这只是个建议,还得听周王殿下与桓大人安排,毕竟:“下官只是个从五品礼部员外郎,如何知晓地方政事?” 他理直气壮地将这问题扔了回去,与使团中几位通译、指挥使安安生生地吃着王府的佳肴,静等上官们收拾出出使该用的东西。 礼部、户部列了清单,库里已有的他们都放在车里带来了,粮谷、军械之类得向周王现在要。桓凌这个做使节的已经主动去库里挑东西,宋时将府里诸官和南郑县令叫来开了工作安排会议,自己 出身来,也跟着他一起收拾。 周王看他们别离在即,却都顶着一身公务,连点说私房话的时间都没有,心疼二人,把自己府里两位长史派来帮忙。 有两位长史带着典簿帮他们干活,两位新升职的大人终于得了空闲,回到桓佥宪的衙门,一面收拾行装一面说话。 去招抚诸部其实也存着极大的危险,宋时心里担忧,又怕立flag,不敢说出来,只在自己 中纠结,开玩笑地说:“幸亏咱们俩没孩子,不然两人都要出差,孩子天天看不见爹,肯定成长不好。” 咳,他们俩都是男子,哪儿来的孩子…… 桓凌下意识往宋时肚子上瞟了一眼,却不敢多看,怕他看出来要生气。他连忙收了眼神,却还忍不住调笑子一句:“你我若有一个是女子,此番上任也该是夫唱妇随,还怕孩子见不着爹?” 说着又想起他们俩确实是有孩子的,只是还都在亲生父母膝下养着,没正式过继到他们膝下。他自以为猜到了宋时的意思,又道:“孩子还是跟着亲爹娘好。不提咱们俩都是男子,无暇照管他们的事,就是没这么多差使,我也不愿 个小人儿在你我之间。” 有工夫还是两人游山玩水,研究理学,甚或只是静静对坐,读书喝茶也是好的。他连出入伺候的小厮都嫌碍眼,更不愿多个要人照顾的孩子来占二人的时间。 嗯。宋时点点头。他也不愿意。 他有时候都觉得工作太忙,两人连个出门吃饭、旅游的工夫都没有,实在不像过 子的人家。 不过眼下军政大事是推托不得的,等哪天这场仗打赢了,他就撺掇桓凌跟他辞官归隐。往后没钱了就写写书、开开各种培训班赚钱;有钱就躺着吃存款,到处旅游,找各地诗人唱和合影,潇潇洒洒地过 子。 等老了再把侄儿侄女过继过来,他们俩人各写几本回忆录,让孩子们以后慢慢卖书,靠版权过 子。 他想得有些高兴,不过不愿说出来,只将桓凌的衣裳放在膝上,随手折叠,和着笑意应了一声:“幸亏有哥嫂帮咱们养孩子,咱们还不必烦恼这些。咱们俩先拼事业。等他们长大了,给他们搏个荫封,配个高屋广厦、电灯电话的 子,也算对的起两家祖宗了。” 第260章 桓凌这一出关,不招抚到一个部族肯定是回不来的。宋时查了查内蒙的面积, 纵横118万平方公里, 近乎他 悉的那个全国面积的九分之一。 九分之一的概念是什么? 他从北京到汉中两千余里, 赴任时间都许磨蹭三个月,从大边到内蒙北边还得再远几百里, 打个来回半年没了! 万一他们还往外蒙呢? 万一还有俄罗斯呢? 万一一不小心跑到欧洲呢? 说不定还能再带几个艺术家来,起码改良一下现在只重神不重形的画法,让各府州通缉令上画的人都能认出本人, 方便抓贼。万一如今已经出了什么有名的科学家, 多带回来几位就更好了, 他们学旅游的什么外语都能来两句,现学现 都行。 只要别说拉丁语——哪怕说现代意大利语, 他都能说个“大郑朝 你”。 咳, 扯远了。总之这趟一去千里, 只怕今天冬天都得 待在草原上, 衣食都得自己备足了。连他自己也要去陕北一趟,看看油田建设, 石油化工工业进程, 那里还有黄土高原, 只怕比草原上也暖和不了哪儿去, 他自己也得备上寒衣。 宋时先从桓凌院里收拾了全套的纯羊 衣、皮 打底军大衣、真鸭鹅绒的羽绒服之类防寒保暖的衣裳和靴帽配饰。回到知府院子里翻了翻, 竟还有几套做好了就留在那里没穿用过的,索 也带了过来。 桓凌看那衣裳已经装了两个藤箱的,便劝他:“也不用带那么多, 虽然是去草原,可是有顺世侯诸子引路,很快就到各部驻地,有水草的地方。若是路上衣裳脏了,带些肥皂洗干净就是了。” 宋时脑海中霎时浮出他蹲在冰冷的海子边, 着旷野寒风瑟瑟地洗衣裳的模样。 虽然理智上知道佥都御史不会自己洗衣裳,可一想到草原上结着冰茬的湖水,他身上便有些发冷。他不 拉过桓凌修长而温暖的手摸了摸,拢着他的手指叮嘱道:“草原水冷,早晚你们洗漱时得烧热水。烧好的水灌进保温瓶里,平常喝水、洗手也用热水。” 他们用的暖瓶是用锡汞齐镀的,又贵又难做,平常自己用着也 珍惜,但比起双手来就不值什么了。 多带几个暖瓶胆备用,摔坏了就换新的。平常骑马也别嫌麻烦,带着手套,免叫寒风吹进骨头里。车队里多带上几个煤球炉子,到大同时 些好煤来打煤球,烧热水、做饭时用煤炉也看不见什么火光,不显山 水的。 “别仗着自己年轻就总用冷水,当心老来得关节炎。”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