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 正回到坐席预备重新坐下，闻言亦是心头大震，当即跌坐在 榻上。楚威王似是也吃了一惊，挑了一下眼帘，但还是没有吭声。 华容夫人到底是妇人，忙追问道：“华夏当真有这种谶语么？”惠施道：“回夫人话，千真万确。愚臣好友宋国人庄子 据梦中神授著有《天下》一篇，内中也曾言道：‘郢有天下。’” 庄子名庄周，宋国人，是楚国奇人老子道家思想的继承者和发展者，也是当今楚王最仰慕的人。楚威王曾派两名大夫携带重金前去宋国，聘请庄子来楚国任令尹。大夫恳切地道：“我国大王久闻先生贤名， 以国事相累。深望先生欣然出山，上以为君王分忧，下以为黎民谋福。”庄子正在涡水垂钓，持竿不顾，淡然道：“我听说楚国有只神 ，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楚王珍藏之以竹箱，覆之以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请问二位大夫君，此是宁愿死后留骨而贵，还是宁愿活时在泥水中潜行曳尾呢？”大夫道：“自然是愿活着在泥水中。”庄子道：“二位大夫请回吧！我也愿意继续留在泥水中曳尾而行。”以喻人，巧妙地拒绝了楚威王的邀请。 请庄子出山到楚国为相一直是楚威王心目中难以实现的梦想，忽听得那位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曾有“郢有天下”的预言，在场群臣无不耸然动容。就连楚威王也高高挑起了双眉，枯瘦的脸上一下子有了些许表情，似是终于从浑噩的僵态中苏醒了过来。 惠施瞧在眼中，又从容续道：“各诸侯国均为此谶语而议论纷纷。听说秦国正有意发兵攻打楚国，预备用武力夺取和氏璧。这次敝国大王派愚臣出使，一是贺喜楚国有和氏璧这等天赐吉物，二则是要提醒大王，须得加紧防范西面的秦国。” 令尹昭再也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奏请将和氏璧归还王 ，楚威王却及时摆了摆手，沉声道：“寡人知道了，多谢魏王美意。云梦之会还没有结束，使者君请暂时归座，下面还有 彩好戏。” 02 台座上的这一段关于宝器的小 曲并没有影响到广场上不知情的观众们的兴致。按照传统，接下来是《尸女》表演。十二对穿戴整齐的男女一齐上场，个个年轻俊美，血气方刚，相互做着各种挑逗与象征 的 动作，情意 绵，奔放浪漫。音乐急促而紧密，震撼人心，间以舞者身上佩饰“叮叮当当”清脆的撞击声，舞场上充斥着浓烈的煽情意味和狂野的原始气息。大多数人看得面红耳赤，亢奋不止。 但这也才仅仅是云梦之会的开场，《尸女》表演结束后，才是云梦之会1的真正高 —— 社 。先秦时期的楚国没有男女大防，也没有什么 忌，适龄男女可以自由约会，娱媾，而云梦之会则是为大众提供一个定时定点的公开的社节 。等到高唐观祭社典礼结束，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青年男女各自四散开来，择偶野合，尽情纵狂。犬吠水声中，桃花带 浓。在溪涧边，在山林中，情人们或秉兰以游，或相赠香草，歌曼舞，幽会合。水涣涣， 花 眼，情怀若诗，佳期如梦。 1“云梦之会”是人类由原始群婚向对偶婚、个体婚转化过程中，乃至这个过程完成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存在的一种普遍文化现象。当时非但楚国，华夏诸国如齐国、宋国等均有类似的野合习俗。《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干宝《三记》则谓颜氏女“征在生孔子空桑之地”，即孔子也是桑林大会后的产儿。 然而，就当楚威王扶着华容夫人起身，宣布社开始，众人正争相往南、北两道下山时，变故发生了。一名站在北首的青衣男子趁挤近西首台座，变戏法般地从长袍下取出一具巧的弩器，弩槽中早已扣好一支弩箭，径直端起来瞄准台座正中的王座。 此刻正值散场，是广场上最纷纷扰扰的时候，卫士们早放松了警惕，一些人正稀稀拉拉地朝高唐观东大门赶去，预备护送楚王进台馆歇息。直到那青衣男子扣动弩机，侍立在楚王身后不远处的副正南杉才惊觉到异样，大喊了一声，飞身奔了过去，却已然来不及了。 世事往往奇妙得很，就在弩箭离弦的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一个褐 人影从旁侧扑了上来，将青衣男子连人带弩扑倒在地。弩箭虽及时 出，却被褐人影那一扑之势带得偏了准头，正好中楚威王左侧的华容夫人的 间。 因为先王楚宣王在位整整三十年，楚威王四十余岁才继承王位，迄今不过十年时间，执政时间虽然不长，却是功绩赫赫，先后大胜齐国、魏国、越国，又大力开拓西南，使得楚国疆土东至于海，西包巴蜀，南极牂柯1，达到全盛时期。但这一年来他疾病身，再无昔叱咤风云的 锐和英气，当看到最心 的华容夫人软倒在自己脚下时，竟然呆住了，全身发凉，浑然不知所措。 1巴国：今四川川东地区。蜀国：今四川川西地区。牂（zāng）柯：在今贵州境内。 卫士和大臣们水般簇拥了上来。扈从楚王的正孟说极为明能干，生怕刺客还有同 ，混中会再度行刺，忙大声命道：“快来人，先护送大王进去。” 孟说一边请司靳尚和司马屈匄护卫楚威王进去高唐观，一边指挥卫士擒拿刺客，封锁广场。因为事关楚国内政，又派人护送魏国使臣惠施和诸国质子先行下山。 王医师梁艾上前查看伤势，将华容夫人身子放平。那支弩箭斜向上中了她的腹，几近穿透，已经没得救了。她在血泊中 搐了几下，便就此断气，双眼犹自瞪得滚圆。 江芈公主捂紧嘴 奔了过来，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情形。巨大的恐惧和惊愕令这位尊贵的公主花容失，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公子冉愣在一旁，牙齿发颤，说不出一句话来，既不敢看母亲的尸首，便只能习惯地依附姊姊，死死抓住江芈的手臂。 公子戎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吓得哭出声来，大声叫道：“娘亲！我要娘亲！” 熊槐十一岁就被立为太子，是一个狂妄自大惯了的人，从不善于掩饰 情，忽见有意与自己争夺王位的最大对头突然莫名被死在眼前，惊讶之余，也多少 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气来。 令尹昭看在眼中，忙走过去低声提醒道：“华容夫人遇刺身亡，外人也许会怀疑刺客是受太子指使。当此之机，太子千万要安抚好公主才是。” 昭的夫人南娟与太子正 南媚是亲姊妹，因而他和太子是连襟关系，素来荣辱与共。 熊槐会意过来，忙正正衣襟，收敛笑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上前命道：“孟正，南正，这里的事给你二人处置。我和令尹先进去看望父王。”孟说、南杉一起躬身道：“臣遵命。” 熊槐这才上前牵起江芈的手，假惺惺地劝 道：“江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的好，冉弟和戎弟都还需要你这位大姊照顾呢。” 江芈却是毫不领情，冷笑一声，道：“这下不是正称了太子哥哥的心意么？”决然甩开了熊槐的手，转身朝高唐观里跑去。 熊槐知道这妹妹年纪虽轻，却是智计百出，华容夫人那方的人均是唯她马首是瞻，猜想她多半是要到父王面前抢先告状，急忙追了进去。公子兰、公子冉、令尹昭等人略微愣了一愣，也争相跟了进去，只有公子戎还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孟说示意卫士抬走华容夫人的尸首，走过去牵起公子戎的手，温言道：“公子别哭了，华容夫人虽然离开，却是去了天上。” 公子戎哭道：“我要娘亲，我也要去天上。”孟说道：“眼下还不到时候，这里太，臣先派人护送公子进去。”招手叫过王医师梁艾，命他带公子戎进台馆歇息。 03 那青衣刺客早已被卫士擒住，牢牢捆缚在一边。孟说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行刺的？这里可还有你的同？” 刺客约摸二十余岁年纪，神甚是沮丧，大约为未能死真正的目标楚威王而懊恼，听到孟说出声盘问，立即出鄙夷之来，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予理睬。 卫士子是个赳赳武夫，脾气耿直急躁，见刺客强硬，不肯回答正的问话，当即扬起手来，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他十几个巴掌。那刺客鼻孔、嘴角出了血，脸颊青紫，肿得老高，却仍然不肯屈服。 一名卫士奉上刺客所用的兵器，禀道：“正君，这刺客用的是韩国的弓弩，说不定他是韩国派来的刺客。” 之前秦国出兵攻打韩国，韩国本献城与秦国讲和，然后两国联袂攻打楚国。楚威王用令尹昭之计，假意援救韩国，令韩国与秦国绝，之后又拒不发兵，结果韩军大败，被迫臣服于秦国，韩国太子韩仓也到秦国做了人质。韩宣惠王深恨楚国背信弃义，因此而派出刺客行刺楚威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广场上尚滞留了不少民众，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闻言纷纷指斥韩国国君手段卑鄙低劣。却有一人嗤笑出声，道：“这韩国人是不是也太笨了，派人行刺还要带上自家的兵刃，好让人知道刺客的来历身份么？” 说话的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身材魁梧，一张四方脸，浓眉大眼，高鼻厚，面黑有光。 孟说扈从楚王多年，自有一番阅人之能，见这男子意态飘逸，有气雄万夫之相，立即生了警惕之心，走过去问道：“足下是谁？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楚国人。”那男子一点也不慌，悠然答道：“我是赵国人，姓主名富，是个商人。” 孟说虽然半信半疑，但眼下要办的事极多，一时不及细细盘问那主富，命人先将刺客押下。 扑倒刺客的褐衣男子也被卫士扣留在一旁。孟说走到他面前，见他神态安详，穿着一身极 糙简陋的褐麻衣 ，脚穿草鞋，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是墨者？” 那中年男子点点头，道：“在下墨者唐姑果。”随即朝孟说躬身行礼，道：“腹巨子命我代问正君安好。” 墨学跟儒学一样，是当世显学1，风行天下。它反对儒家的“有差等”，提倡兼、非攻，主张以兼易别，使天下兼相，竭力反对战争，认为攻伐是天下之巨害，理想是“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墨者奔走于烽火中，抑强扶弱，虽枯槁不舍，由于富有牺牲神，最讲究信义承诺，在人们心目中有良好的形象，深受尊敬。墨家在各国均有不小的势力，其首领称为“巨子”，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腹巨子即是指现任巨子腹。 1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儒、墨同遭焚书之祸，骤然衰落。不同的是，汉代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一跃而为官方哲学，统治中华民族两千余年。而墨学则在汉初由衰而亡，成为“绝学”。 孟说本人虽不是墨者，却是墨家第三任巨子孟胜的孙子。当年孟胜与楚国贵族公子豫友善，公子豫被楚悼王封于城，又号城君1。楚国一向不 墨者，大力排斥墨学，仅仅是因为墨家第一任巨子墨翟曾与公输般论战，阻止楚国攻打宋国。但城君却极欣赏墨家道义，接墨家巨子孟胜和弟子到城居住，待若上宾。 1城：今河南登封东南。封君是指国君把县或邑赏赐给有功的文武功臣或王室亲贵，受封者即以受封地名称为“某君”或“某侯”（也有不以地名而另为名号者），如商鞅封于商，称为“商君”。封君在封邑内只收租税，没有行政司法权。 当时楚悼王任用卫国人吴起为令尹，进行变法改革，虽有富国强兵的功效，却大大损害了贵族们的利益。城君衔恨吴起入骨，等到楚悼王一死，便借回郢都吊唁之机，联络楚国贵族，预备杀死吴起。吴起进治丧时，受到城君等人的围攻，情急之下，躲到楚悼王的尸首边。贵族们一拥而上，杀了吴起，并将他车裂肢解。但在围杀过程中，也有许多贵族的箭中了楚悼王的尸体。 按照楚国法律：“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楚肃王即位后，遵照律法诛杀了所有王尸者，罪及其三族，因此而被夷宗的贵族多达七十余家。城君虽侥幸逃 ，但由于封地城被楚肃王收回，只能走上亡之路，从此下落不明。 城君离开城时，授予孟胜符节，任用其镇守封邑。面对赶来城接收的大军，孟胜没有率领墨家弟子们逃走，远离楚国的是非纷争，而是选择了舍生取义。他告诉弟子们说：“我们与城君有约，答应为城君守国，而今城君已逃，封国被收，凭我们的力量又不能改变现状。只能以死殉义。如果不死，那么从今以后，人们寻求严师一定不找墨者，寻求贤友一定不找墨者，寻求良臣一定不找墨者。换句话说，不死就是不义。”由此上演了中国历史上最悲壮的一幕：包括巨子孟胜在内的一百八十三名驻守城的墨者均举刀自刎而死。 孟胜死难之时，其子孟卯尚在襁褓之中，躲过一劫，在楚国民间长大，虽然后来为墨家巨子田襄子寻访到，他却不愿意再成为墨家的一员，而是加入了楚军，因作战勇猛积功升为将军。他的儿子孟说成人后更是武艺高强，顺利当上了王的正，成为楚王最倚重的卫士统领。据说他力大无穷，一人即能举起高唐观前的云纹酒，所以又有“楚国第一勇士”之称。020Magaｚｉｎｅ.Coｍ |
正回到坐席预备重新坐下，闻言亦是心头大震，当即跌坐在
榻上。楚威王似是也吃了一惊，挑了一下眼帘，但还是没有吭声。 华容夫人到底是妇人，忙追问道：“华夏当真有这种谶语么？”惠施道：“回夫人话，千真万确。愚臣好友宋国人庄子
据梦中神授著有《天下》一篇，内中也曾言道：‘郢有天下。’” 庄子名庄周，宋国人，是楚国奇人老子道家思想的继承者和发展者，也是当今楚王最仰慕的人。楚威王曾派两名大夫携带重金前去宋国，聘请庄子来楚国任令尹。大夫恳切地道：“我国大王久闻先生贤名，
以国事相累。深望先生欣然出山，上以为君王分忧，下以为黎民谋福。”庄子正在涡水垂钓，持竿不顾，淡然道：“我听说楚国有只神
，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楚王珍藏之以竹箱，覆之以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请问二位大夫君，此
，楚威王却及时摆了摆手，沉声道：“寡人知道了，多谢魏王美意。云梦之会还没有结束，使者君请暂时归座，下面还有
彩好戏。” 02 台座上的这一段关于宝器的小
曲并没有影响到广场上不知情的观众们的兴致。按照传统，接下来是《尸女》表演。十二对穿戴整齐的男女一齐上场，个个年轻俊美，血气方刚，相互做着各种挑逗与象征
的
动作，情意
绵，奔放浪漫。音乐急促而紧密，震撼人心，间以舞者身上佩饰“叮叮当当”清脆的撞击声，舞场上充斥着浓烈的煽情意味和狂野的原始气息。大多数人看得面红耳赤，亢奋不止。 但这也才仅仅是云梦之会的开场，《尸女》表演结束后，才是云梦之会1的真正高
——
社
。先秦时期的楚国没有男女大防，也没有什么
忌，适龄男女可以自由约会，
。等到高唐观祭社典礼结束，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青年男女各自四散开来，择偶野合，尽情纵
浓。在溪涧边，在山林中，情人们或秉兰以游，或相赠香草，
花
眼，情怀若诗，佳期如梦。 1“云梦之会”是人类由原始群婚向对偶婚、个体婚转化过程中，乃至这个过程完成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存在的一种普遍
人影从旁侧扑了上来，将青衣男子连人带弩扑倒在地。弩箭虽及时
出，却被褐
间。 因为先王楚宣王在位整整三十年，楚威王四十余岁才继承王位，迄今不过十年时间，执政时间虽然不长，却是功绩赫赫，先后大胜齐国、魏国、越国，又大力开拓西南，使得楚国疆土东至于海，西包巴蜀，南极牂柯1，达到全盛时期。但这一年来他疾病
锐和英气，当看到最心
的华容夫人软倒在自己脚下时，竟然呆住了，全身发凉，浑然不知所措。 1巴国：今四川川东地区。蜀国：今四川川西地区。牂（zāng）柯：在今贵州境内。 卫士和大臣们
，混
搐了几下，便就此断气，双眼犹自瞪得滚圆。 江芈公主捂紧嘴
奔了过来，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情形。巨大的恐惧和惊愕令这位尊贵的公主花容失
情，忽见有意与自己争夺王位的最大对头突然莫名被
南媚是亲姊妹，因而他和太子是连襟关系，素来荣辱与共。 熊槐会意过来，忙正正衣襟，收敛笑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上前命道：“孟
道：“江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的好，冉弟和戎弟都还需要你这位大姊照顾呢。” 江芈却是毫不领情，冷笑一声，道：“这下不是正称了太子哥哥的心意么？”决然甩开了熊槐的手，转身朝高唐观里跑去。 熊槐知道这妹妹年纪虽轻，却是智计百出，华容夫人那方的人均是唯她马首是瞻，猜想她多半是要到父王面前抢先告状，急忙追了进去。公子兰、公子冉、令尹昭
糙简陋的褐麻衣
，脚穿草鞋，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是墨者？” 那中年男子点点头，道：“在下墨者唐姑果。”随即朝孟说躬身行礼，道：“腹巨子命我代问
墨者，大力排斥墨学，仅仅是因为墨家第一任巨子墨翟曾与公输般论战，阻止楚国攻打宋国。但
，但由于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