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柔枝还记得男人望着她红.肿的眼尾时,那异常古怪粘稠的眼神。 不 叹了口气,以后还是,少在他面前落泪为好…… “归月,收拾一番吧。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归月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卿柔枝则抱着一张古琴,缓步走进院中,这把琴曾被褚妄摔坏,如今虽然修好,到底不如当初。 是以从那以后,她便少有抚琴的心思。 今 ……大抵是因离别在即,心中 怀颇多。她将那张琴放在石桌上,略微调试一二,弹奏起来。 琴音如 水脉脉,从指尖 泻而出。 此曲名曰《溪山别》,集 怀、追忆、知我于一体。 突然,不知从哪传出了一股悠扬的笛声,与她的琴音 融在了一起。 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 又如缕缕云烟,绮叠萦散,飘零 转。 两种乐声仿佛为彼此而生,相辅相成,构成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让人洗尽尘俗,如坠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啪”的一声,琴弦骤然断裂,而她大梦初醒,蓦地抬眸望去。 蒙蒙烟雨如织中,一人白衣如雪,缓步行来。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放下竹笛,眸光安静地将她望着。 风过,卷起他雪白的袍袖,如云浪层层。 “大人……如何知晓这首曲子?” 卿柔枝有些惊讶,她未出阁前曾于溪山游玩,带着一面琴一壶酒,偷偷乘上轻舟,喝醉以后,她随舟泛 ,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而这首曲子,是她在梦中梦见,醒来后只觉余音绕梁,怅然若失,便托友人谱成了曲,取名《溪山别》。 这曲子从未外传,非她亲近之人不能知晓,兰绝又是怎么知道的,还能准确无误地合奏出来? 青年淡淡一笑,“微臣少时曾遇一深山高人,与之相谈甚 。临别之际,那位高人将此曲的曲谱,赠予了微臣。” 说罢,他将竹笛别在 间。 除了质地温润的竹笛以外,他还 佩香草,与一枚白玉,正是兰家的传家玉佩。上面雕刻着清秀的“兰”字。 “竟有此等巧合……”卿柔枝喃喃。 “药,娘娘用着还好么?”兰绝立在她三步之外,并不靠近。 卿柔枝看着他,点了点头。这时归月走到她身边,“娘娘,奴婢收拾好了。” “见过兰大人。”归月行礼。 兰绝颔首,一双眼眸看着卿柔枝,“娘娘决定回 了?” “是。” “恕微臣多言。”他长睫微颤,“娘娘可是从心所愿?” “是。” “那真的是,娘娘想要的生活么?” 卿柔枝抬眸望去。枝叶簌簌,青年下颌白皙,似一泓月。 她轻声道,“陛下厚 ,我岂能辜负?” 大抵是方才乐声相和的缘故,她看他不再如年少时的雾里观花、如梦似幻,反而有了几分对友人的亲近: “更何况,绵绵不能没有家。” 他轻声,“那娘娘呢?” 娘娘的家,又在何处。 “大人。”她蹙眉,似有制止之意。 兰绝手指微蜷,语气平淡,“既是娘娘心愿,微臣也无权置喙。” 他声音愈轻,“微臣……只是来合完这首曲子。” “可惜……”女子白皙的指尖在断弦上抚过,一声轻叹,“怕是不能如大人所愿了。” 他也投去视线,面容清浅道,“可惜。” 卿柔枝突然道,“明明已经离开了那座樊笼,却要选择回去。大人不懂为何,是么?” 兰绝许久不曾言语,好半晌,他垂下眉眼,拱手作揖,“这段时 是微臣叨扰,还请娘娘见谅。今后,微臣必定恪守礼节,绝不会有半分冒犯。微臣告退。” 说罢,转身离去。 昨夜下了场雨,山间小路泥泞难行。兰绝撑伞慢慢走着,忽然想起一些很是久远的旧事。 七年前,他十七岁,上巳节,溪山江畔,贵女相携出游。 她一袭红衣,在那群贵女之中朝他望来。 一双明眸羞涩含笑,像枝头跳跃的 光。 少年心系佛法,自幼清高孤绝,又因家世容貌受尽了追捧。如何会将这个陌生少女的 慕放在心上,毫不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大抵是因缘际会。 彼时,他孤身立于兰亭,吹着江风,思及未来官场上的种种 际,心中烦闷不已。 便横笛在侧,随意吹了首曲子。 一道琴音突然相和而来。 那琴音开阔、舒朗,一扫冷凄茫然,携着一股出云破晓之势。 彼时兰绝以为,是哪位 通音律的才子—— 抬眸一望,只见一位面容微醺的少女,于舟尾独坐,乌发柔软地垂散在肩侧。 舟楫顺江而下,而她衣袖飘飘,罗带如烟,指尖在琴弦之上,轻拢慢捻。 烟波渺渺,琴笛悠扬,天地骤然失 ,唯有那抹绯红身影在他眼中,美到极致。 大抵这件旧事,她并不记得了。 而他每每思忆起来,也觉像是他少年的一场幻梦,毫无真实之 。当年那首曲子他没能和完,便被族兄因故唤走。 后来多番打听,方知那天江上奏琴之人,乃是卿家的二小姐。 卿柔枝。 兰绝从小没有什么执着之物。 那是他第一次向威严的父亲,坚定而近乎决绝地,提出与兰家结亲的请求。 听闻卿家欣然许婚,少年当晚便上马出城,跑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 疲力尽,大汗淋漓。才散去那几乎 碎心脏的喜悦。 随着婚期一点一点临近,他时常会想,她穿上嫁衣,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就如那天一般,红衣如血,巧笑嫣然地朝她走来,唤他“夫君”…… 宴会相见,不敢多看她一眼。 只怕多看她一眼,就要藏不住眼里的喜 。 可是谁能想到,溪山一别,竟成永诀。 那天以后,那首曲子一次又一次,在他梦中戛然而止。 深 ,一道无可跨越的天堑。 他看着她一路从才人,坐上皇后。 封后大典上,她一袭血红凤袍,走向他所忠诚的君王。 太 池、御花园,数不清的相见,他们维持着该有的寡淡疏离。 只因他知道,哪怕多近一步,都会成为让他不得 息的,妄念。 手中的伞被他随意丢弃,兰绝低着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衣袂划破空气,响动不绝。长发被水汽浸 得浓黑,蜷曲在颈侧,更显得皮肤苍白。 “大人怎么一个人……?” 小厮照行正在套马,看到树林里走出的白衣青年,忍不住往他身后看去,却是空空如也,藏不住的惊讶。 他是兰绝的心腹,怎会不知大人一直以来的密谋。户籍和路引早已伪造好。人,公子怎么没有带出来? 然后照行看见,他家这位神仙一样的兰二公子,面上莹莹生光。 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可他眼底情绪浅淡,依旧是照行所 悉的,那副天之骄子的模样。 “公子擦擦吧。” 照行连忙递去一张干净的手帕,青年握着那张手帕,慢慢垂眼,将脸庞埋进那片柔软的绢帕中。 笔直的脊背略有些佝偻,他手指用力到泛起青白。 照行听见一声喃喃,似乎 抑。 “我如何不懂……” 卿家,兰家,那么多条 命。 她抛不下家族亲人,正如他也放不下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他们骨子里是何等相似,所以注定不能相守。 *** “微臣见过娘娘。” 看到这个弯着猫眼,言笑晏晏的文士,卿柔枝有些没反应过来。 宗弃安? 褚妄,竟让宗弃安来接她回 ? “宰相大人,请进。”她客气道。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