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渐渐昏暗,余霞模糊在西山尽头,禅院内亮起一盏盏长明灯,光耀如昼。 隐安听闻师徒相斗之事匆忙赶来。 药堂前已人影幢幢,闲来无事的僧人都在一旁,其中问初和无念对峙而立,后者 边染着未拭尽的血渍。 隐安瞧着彼此僵冷的气氛,疑惑的目光转落在问初身上,打个眼 问,这是在做何? 问初淡淡的瞥视他一眼,眼里浮现出睿明之 ,暗自回道,时机已到。 这算是哪门子的时机! 隐安直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是怎么想的,这种急要关头之下,无念的执念只会更深,不会轻易被劝服。 他的本意是先将无念关起来阻止他下山,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再给他讲述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才会多少听进去。 光明正大的拦他下山,不是火上浇油吗?或许他多少还有犹豫,妄加干涉一旦 起逆反心什么道理都拉不回,到底还不是要用武力将无念打晕。 这比一开始将他关起来,所受的打击还要深,试问离复仇只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犹如天堑,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消逝,谁能承受的住。 隐安眉头微皱,神 间有几许不赞同,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目光便紧盯着问初看他如何去解决棘手的情况。 以他的角度看去,无念垂着眼,侧脸在灯火里忽明忽暗,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身影一动不动,渗透着一种凄然的沉重。 这般姿态,便给人的 觉像是背负一座山般的无力 触。 想起他所承受的苦难,隐安轻叹一声,心头有几分涩然。 他还如此年少,却已吃尽世间大半苦楚,让人如何不心痛。 经脉里处沉积多时的暗伤隐患,一下被清除干净,只觉 胎换骨一样飘然。 无念抬起眼,光华暗灭的眼底 织着种种复杂情绪,缓缓抬起手合十,头深深的低垂施了一礼。 “谢过师父。” 问初静淡的望着他,眼神里没半分他胆敢对恩师出手的责怪。 宽容的目光更让人无地自容。 无念抿 ,一抹 动和愧疚悄然而生。 他急着要下山,于是就对师父出手。 自然而然产生并且付诸行动的做法,让他 到惊恐,修佛多时,终难抵心魔。 事实上,不管拦他的人是谁,只要挡住了他复仇的路,他都会动手。 冷静下来的神智意识到这一层的想法,已是 心恐惧的惊然。 无念忍不住自嘲一笑, 边是抹不去的悲苦之意。 看明白却仍要做错事。 无论如何去走都会万劫不复。 当真会有出路吗,如果有究竟又在哪里? 这一刻,他仿佛 失在大海上,一望无垠,广阔辽远,始终穿透不过缭绕的 雾。 不管再怎么怅惘,做出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无念眼底的纠结渐渐平淡下去,凝起坚定的冷意。 “师父的恩德无念倾尽所有也想去报答,只是此生怕是没机会了,若有来世……” 无念一顿,望向问初的深邃目光,许是遗憾,许是缘尽的悲伤,咽一咽嗓子又道:“无念不信会有来世,但是在这件事上,由衷的希望能有来世,让无念去报答师父的恩重。” “师父若是怜 无念,就放我下山吧。” 问初摇头,叹道:“为师正是因为怜 你,才不会让你下山送死。” 无念默然无声。 众人只觉得他话里有话,皆都静候他言。 问初又道:“秋月山庄和为师素来有些 情,为师曾托少庄主暗自去查当年靖王府冤案始末 意找些证据平反,查过后发现靖王府一事兹事体大,牵扯甚广,暗处还有更强的势力 作……” 吴尚涛在朝堂上已经一手遮天,比他还势大的人只能是皇室,也唯有皇室的人默许,吴总涛才敢对王府出手。 这些事情他早已了然,皇帝想让他们陆家倒台,所以 本不奢求找证据沉冤昭雪,能报仇便足以。 不过,他未料想到师父竟是在暗处帮他,此前从未听他提及过。 无念颤晃的眸光看向问初,冷寂的心里有一股暖 。 “平反这一条路走不通,老僧便去想另辟蹊径,吴尚涛身居高位多年,势力人脉复杂,绝非善类,手里的事多半不会干净,只要找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联合朝中其他大人极有可能将其扳倒。” “调查过程中少庄主查到吴尚涛勾结官员,滥用职权贪污赋税、赈灾款、粮钱等,还和各地帮派有生意上的往来,再往深处查便探到他曾将朝堂机密贩卖给外族,通敌叛国是大罪,这一点足以让他自顾不暇,不过查到此处吴尚涛也有所察觉,意图除掉少庄主,买了无常门的杀手,少庄主因此身中 火毒煞,拼死带回了他贪污受贿的证据。” 问初看着无念,沉声道:“吴尚涛此时赶来怀庆府,是他经过少庄主查到六年前你尚未死,赶来销毁证据的同时再除掉你,如果你去梭子岭不仅报不了仇,还会中了他的全套。” 往事重新浮现在脑海。 六年前他初到南山禅院不久,豫州刺史的亲兵围困南岳城附近的佛寺道观,也派人将禅院里外搜查一番,就为寻他出来。 当时他藏身在禅院后山的石窟佛 内躲过一劫,换来五年平静 子。 不过,他一 不死,吴尚涛一 不会放过他,凭借他的眼线不多时就能再查到他所在何处,倒时事情将会更难以收场。 包庇朝廷钦犯,整个禅院的僧人都难逃罪责。 无念心头一片冷寒,恰时耳旁传来问初的声音。 “少庄主带回的证据,老僧准备通过端王爷的手递 给陛下,吴尚涛自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端王 情刚正不阿,清正廉明是朝廷上一众皇亲贵胄里少有的清官,他父亲生前也时常和端王来往,彼时靖王府落难,也是端王出面全力保全,皇帝本就不喜他平时做派,更因此事心生嫌隙。 若以此事求他,他必会应允。 只是,这世间的罪恶哪里是用证据就能彻底消灭的。 莫名就 觉格外的讽刺,无念眼里闪过一丝轻微的嘲意。 等风波一过,想来吴尚涛第一个下手报复的人就会是端王,到头来他们不仅没有得偿所愿,反而还会白白连累无辜的端王府。 问初一直定望着无念,可那目光是探究,缓声问道:“你还要下山吗?” 无念沉默片刻,回道:“要。” 清清冷冷的声音弥足坚定。 众人难以置信,震惊的目光看他。 明明有了更好的选择,何苦再破釜沉舟。 问初脸上的倦意一闪而逝,有无奈,有哀叹,独独不见意外,说明无念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本也没打算用吴尚涛贪污的罪证来换取他收手,此番言语不过是试探他的心。 无念聪慧果敢,世事看透,但却没有磨砺出通透的心念,必然会生起执着。 “师父暗自收集吴尚涛的罪证,无念万分的![](//www.020magazine.com/ig/gan.png) ,但是你我都明白这些证据不足以定吴尚涛死罪,他只需找一个替罪者代替受过,就能逃 律法的惩处,用不了多久依旧是盛极一时的当朝宰相,唯有杀了他才是最有效的做法。”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平静,然而却让人 觉有一股浓重的煞气。 闻言,问初的目光略略冷了一些,显然是在对他张开闭口要杀人报仇所不 。 “吴尚涛罪大恶极,迫害百姓实属有罪,你为陆家报仇时可否想过,靖王府同样害人 门抄斩,那因你父亲而家破人亡的人,向靖王府寻仇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无念一愣,面上浮现不信任,下意识想要反驳。 生生又 下冲动,心底清楚师父不会骗他,况且朝堂里鱼龙混杂,怎会有完全清白之人。 不用再去确认就能肯定,他认为那个正直宽厚的父亲,曾为了利益也除去过别的绊脚石。 靖王府覆灭也有迹可循,不全是无辜。 这时,他也才逐渐明白师父是在提醒他,善恶之分有时是因时而异,不同的立场所意也不相同,他为父报仇是行善,也许在别人眼里却是作恶。 一如,他因复仇而置黄河两岸百姓不顾。 他又何尝不想放下,但是他又怎能放下。 悲哀过后就是深深的无望。 无念惨然的说:“我妹妹玉笙才不足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被充入教坊司为官 ......” 话到此处,垂落的手指紧攥着持珠,捏的指节发白,像是在忍耐着锥心的痛苦。 “最后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无念隐忍的闭了闭眼,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碾碎一样显出沙哑的混浊。 当他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暗红,冰冷的眼神里蕴蓄着凶戾的深恨。 问初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眼神,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还想下山为师不拦你,只是此行凶险,你带过去的人或许一个都回不来,那些人不是你所杀,却因你而死,这对他们公平吗?” 无念眸光闪了闪,有一丝动摇。 他不醒悟,问初再次道出的话里多了责备:“你再去看看怀庆府,水患泛滥严重,洪水淹没田地房舍,百姓无家可归,饿殍遍野,卖儿女换粮,为了报仇难不成还要难民的数量继续增加,让更多的人失去所亲吗。” 掷地有声,震耳发聩! 平铺直叙的讲述,但是每一个字却如同钟声在心底深处回 。 无念怔住了。 突然间 受到了透骨的寒意,以及什么都无意义的绝望。 在这短短一个瞬间里,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不是亲人的血,亦不是曾经破碎的美好,而是那个哭瞎眼睛的王施主,她什么都没做也一样痛失亲人。 如果他不顾一切选择报仇,就会有无数个王施主,失去至亲,这全是他一手造成的恶果。 他想要在黑暗里获得公平,结果只会造就更大的不公平。 没有人,可以任意夺取他人的 命。 一直所坚定的信念崩溃了。 无念身形一晃,支撑他走到今 的恨意无形间消散,心力再也支撑不住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清癯的身影又晃了两晃,终于屈膝跪在地上。 凡一切事物,必有由起,是之谓因,必有终趣,是之谓果。 恶因得恶果,善因得善果。 他一生积德行善,救渡百姓,无有错事,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无念怔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目光如同 失在梦里,恍惚的失声道:“我渡世人,谁来渡我......” 分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能听出撕心裂肺,字字浸血的悲痛。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