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裴决处理完大部分后续调查仓促回国。这个时间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漫长、太过煎熬。钟影的状态不是特别好。电话里他听得出来。只是妹妹始终不在身边,就算听到也无济于事。 她似乎有些应 。 经历了两次突然的失去,每次都像是剖开她的心口,但对钟影来说,痛苦的还不止是那一刻,往后,岁岁年年,就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念头闪过的一瞬都是痛彻心扉的。 于是,那天之后,午夜时分骤然的清醒与噩梦,便习惯 地来到她身边。 她必须把手机拿出来,仔细、一遍遍地看看时间和信息,才能平复几近窒息的呼 短促。 中途吴宜从英国赶去。 她是东捷的董事长。这次意外,直接导致购入失败。更重要的是,东捷集团内的安全事务司直接提告、要追溯此前所有的机型购入程序和安全 能检查——这一举将东捷推向了国内航空领域的风口浪尖。 短短两天,东捷航空的股票差点跌停。 这还不是最迫在眉睫的。此次购入失败,制造商只承诺赔偿合同上的百分之六十。他们的意思很明确,这是一次人为 作失误造成的、可避免的意外。这百分之六十,属于该由他们承担的信号问题。其余另谈。很快,法务介入,在前后的因果关系上提供了充分的证据链。只是这场官司要打的话,需要遵循联邦州内的司法程序,耗时缓慢不说,程序也繁冗。吴宜不放心,一度希望裴决能够留下来,可她看她的儿子心思更不在这,便只能提前放他回去。 钟影在机场接到裴决的时候,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天,不会哭的,可看到风尘仆仆、面 严肃的哥哥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不作声,以为裴决还没看见自己,站在人群里低头快速地抹眼泪。 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裴决一眼瞧见,心都要碎了。 他大步过去拥她进怀,先是用力亲了好几下钟影发顶,然后低头弯 仔细去看她的表情。他知道她睡不好,这么些天下来,脸已经不是小一圈那么简单了,她好像变得比三月份见面那会还要脆弱单薄,一双眼红通通的,望着他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勉强与克制。 两个人都没说话。 鼻尖 漉漉的,捧着钟影脸的宽阔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然后去擦她鼻尖的泪水。注视她的漆黑眼瞳好像沉默的渊,他的担忧似乎并不比她少,只是他的情绪还要克制。 两个人这样,毕竟还是在人 汹涌的机场,身边来来往往。钟影稍稍偏过脸,动了动嘴 ,想说什么,下秒,嘴 就被吻住。 咸涩的泪水还残留在嘴角,嘴 被撬开,裴决吻得不算深,但也足够久。 他们没有回新月湾,而是去了距离更近的栖湖道。只是二十分钟的车程,怀抱的时间还是太少。车窗外,午夜的风带着南州夏 特有的干燥触 ,它们持续地拂在脸上,泪水被掩盖,心间的缺口却好像越来越大。 两个人始终没有说话。 言语似乎成了这世上最无用的。 他们亲吻拥抱,无数个瞬间里,都能找到彼此心有灵犀的痕迹。 门关上发出“磕哒”的轻响。 裴决揽着钟影,望进她还有些红的眼睛里。 两人身后,月光映入偌大的客厅,仿佛倾泻的银白砂砾。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和鼻尖,抵 的时候,裴决闷声道:“对不起。” 钟影用力抱住他,抬头亲住他干涩的嘴 。 第92章 愈合 “在想什么?” 沙发上的空间不算窄, 一个人躺着绰绰有余。 可裴决硬要同妹妹挤。钟影面对着沙发背,鼻尖都快蹭上,莫名 觉自己在面壁。这么一想, 就有点好笑。她抿起嘴角不作声笑, 好一会,脑子里都在想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裴决哪会这么挤她。公 上只有一个位置, 他护着妹妹坐好。即使妹妹能让出好大一块地方和他一起坐,裴决也坚决不坐。开什么玩笑, 挤到天王老子都不能挤到那么小只的妹妹。妹妹多金贵啊。细细软软的辫子,粉粉 的脸蛋,还有漂亮干净的裙子——少年裴决冷着张脸,警惕地环顾四周,我看谁敢挤我妹妹。就连自己也不可以。 现在长大了,偶尔他还能把妹妹挤哭。 万籁俱寂的午夜,一丁点响动都变得无比清晰。 栖湖道本就处于南州较偏的方位, 台上的热风一阵接一阵, 递来蓝山湖水 润的气息。 钟影不说话, 裴决也不好再打扰一遍。他小动作蛮多的。一会 妹妹搁在 前纤细的手腕骨, 一会低头啄吻钟影 的肩颈。 只是他 也不好好 ,半途, 糙滚烫的手掌总要此地无银地绕到一旁, 去小心地捉那团绵软,捉住了也不放手,安抚似的,带着点清心寡 的冷静气质, 实则肩头上紧跟着的呼 就变得不大对劲。 两个人早出了身汗,钟影闭着眼, 这会被他 得缩了缩肩膀,弯起 角忍不住笑出声。 裴决也笑,装作无事发生地询问:“怎么了?”他的气息已经移到钟影耳旁,比盛夏午夜的风还要 鼓噪。钟影刚偏了下头,他就追过去亲。两个人紧紧挨着,没多时,原本挤得不行的沙发就空出了好大一片。 钟影 觉到一点疼痛,细细的眉蹙起,汗水再度覆上,乌黑的眼瞳都变得氤氲。裴决很快察觉她细微的瑟缩,他低头去看,抱起妹妹的时候轻声:“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进门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冲动,导致在玄关就一塌糊涂。钟影身上就一件裙子,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只是他东西多。腕表硌了好一会钟影,钟影回过神来伸手要给他解,他才意识到。汗水浸透西 和衬衣,钟影被他拢在怀里,伸过去的手硬是被贲张 透的面料 得 手好几回。 裴决清楚自己那会力气没收住,他有点怀疑是拉链磨的。思索几秒,他捞起一旁的 毯,仔细裹住钟影,拦 抱起人往主卧的浴室去。两个人一起洗了澡,只是过程不大顺利。钟影不想让裴决多“检查”,裴决只好拿出兄长的派头,严肃着说我就碰碰,看看是不是 伤了。他这个派头用了太久,积年累月的,钟影一时也被唬住。 镜子里,她红着脸,后来上了 都没理裴决。裴决觉得这没什么,可妹妹要误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也确实碰了蛮久。 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只是钟影被裴决抱在怀里,再醒来的时候,好像时间也没过去多久。晨光朦胧,光线被过度稀释,溢出窗帘的边缘,薄薄的一团白光,似乎刚拂晓。 身体是疲惫的,脑海却和之前几个夜晚一样,清醒又平静。钟影睁开眼,注视着裴决。他已经睡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真的很忙。他也是真的心力 瘁。钟影无法想像那一趟鬼门关他是怎么过来的,心头好像被啮噬,细微的酸疼一点点爬上她的心间。 她看了他许久,久到晨曦的热度透过窗帘传递进房间。 人的眉眼永远都是清晰的。 她记得他眼睑里的那颗痣。钟影发现,左眼下眼睑边缘的、那个极淡的痣,裴决闭上眼后是看不到的。 这样的记忆还有多少?钟影无意识地想。 她 觉自己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后遗症。 那几个瞬间里,被生生剜掉的心口仿佛永远也不会愈合。 等 雨季到来,再一遍遍地痛彻心扉。 “在看什么?” 忽然,裴决的声音响起,他没立即睁眼,嘴角的弧度却十分清晰。 钟影以为他睡着了,闻言微微一愣。她陷入思绪太久,此刻都不知作何反应。 见钟影不说话,裴决睁开眼注视她。 嘴 还是一副亲得鲜 的样子,面颊透着 晕的绯红,只是望进他眼里的眸子却分外安静,乌黑澄澈的瞳仁,好像浸在水底的玻璃珠子,又清又亮。 没来由的, 口蓦地一空,裴决下意识去吻她的嘴 ,轻声:“影影。” “睡不着吗?”他的语气变得担忧。 钟影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抱住他,额头轻轻抵上他的肩膀。 其实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午夜惊醒,之后便是长久的失眠和心慌。今天的时间被挪得有些晚,大概是做了太久。 钟影慢慢想,总是会过去的。可能等时间长点就好了。 裴决轻轻拍着她的背,过了会,笑着说:“我拍拍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 受到肩头的歪蹭,这一秒,怀里的人才彻底睡去。 第93章 同心 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醒来身边没有人, 不过奇怪的是,钟影觉得自己好像被裹成了一个茧。房间空调温度适中,她被仔细裹在薄被里, 竟然都有些热。两只靠枕一左一右环绕着她的脑袋, 她最喜 的那只 茸茸的、手 最好的,此刻正挨着她的肚子。 裴决好像出去觅食的雄鸟, 临走给妹妹筑巢,一丝不苟的。很难想像他这么摆 的时候, 脸上是什么神情——大概也是没表情的。 就像小时候给妹妹围围巾。一圈一圈围到妹妹眼珠子底下,被妹妹一眨不眨盯着看,裴决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弯下 小心梳理围巾边缘五颜六 的 线 苏,然后站起来绕到后面检查妹妹的后脖颈子是不是裹严实了,末了,再伸手往上提一提,盖住一点妹妹的后脑勺,才算大功告成。“走吧。”依旧一副沉稳、不苟言笑的模样架势, 裴决轻轻拍拍妹妹肩膀, 手顺势往下一握, 牵着妹妹往前。谁都无法知晓那一刻他的心 意足。比手里牵着最想要的气球还要快乐一万倍。 外面隐约有说话的声音,房间门没没关, 但距离属实远, 听不大清。 钟影在 边坐了会。睡得晚起得也晚,作息不规律,脑子都浆糊。 半晌起身走到门边,正巧听到物业离开时慇勤又周到的动静。 没多时, 餐桌前就传来碗碟摆放的轻微声响。估计再等一会,裴决就要来叫她起 了。 收拾好出去, 裴决已经不在客厅,似乎在厨房忙什么。 落地窗开着,暮 里晚风徐徐。 盛夏的余温到了这个时候好像落进干柴的火星,又干又燥。 炖煮的咕咚声从身后慢 传来,听着有些粘稠,扑鼻的滋味却是清 又鲜甜。钟影走到桌前,是一锅毋米海鲜粥。米汤锅底,洁白细腻、绵软滑糯。炎风热夏的季候里,倒是十分清火。一锅的食材尤为新鲜。白贝开了壳,鲜香四溢。 她坐下来,先往碗里舀了一勺,低头要喝的时候,耳旁传来裴决的笑声:“小时候吃饭总要叫,长大了就是好。” 他手里是一瓶刚开的红酒,正要醒酒,估计也是闻声出来瞧。 钟影笑着不说话,低头慢慢喝粥。 米汁清 开胃,她一口气喝了两碗。裴决知道她是饿了,倒了杯红酒坐在一边陪她吃。 他中午那会就起了。看了看大洋彼岸吴宜发来的官司文件,又和段启淮聊了下事故经过。段启淮语气里全是谢天谢地谢兄弟,说已经在家给他烧了三天高香,只是话音未落,那边就传来郑苓笑着骂他胡说八道的声音。 下午的时候,他出门去机场,昨天午夜回来得晚,有些文件还是要专门去 接下。只是不知为何,出门的时候心里总不放心——真的很奇怪。也许是睡前妹妹看自己的眼神让他做什么都心神不宁。 于是,半途裴决又折返回去,绕着 转了圈,见妹妹孤零零缩边上,便把妹妹抱起来挪到正中,然后拿起所有的抱枕、靠枕,通通都给妹妹用上——像极了两岁半的时候,因为不放心,把摇篮里的妹妹仔仔细细、严严实实地藏在窗帘后面,大人找得急死,他一个人慢慢悠悠从隔壁屋回来,气定神闲的,手上还颇为小心地攥着一条干净温热的擦嘴 巾。 秦云 后天领证,之后在饭店里会有个小小的宴会,专请一些亲近的亲戚朋友。 两人打算明天等钟影下班,一起去商场看看、挑挑礼物。 裴决想起吴宜很久前参加婚宴,托好友寻了一对名为“好事成双、岁岁年年”的金玉镯。当时他已经在南州,一潭死水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工作。这件细小的事本就不属于他的生活,更起不了一点波澜。只是婚宴的主角他也认识。隔天,男方突然专程发来信息 谢,说他母亲着实费心,下面还附了张金饰的照片,顺带着,就不留痕迹地问起裴决的 情生活,玩笑着说要帮裴决介绍宴席上家世相当的女方。裴决婉拒了。那个时候,他是没什么 觉的,只觉得吴总不愧是吴总,办事周到、八面玲珑——估计一场婚宴,所以人、就连门口的保安都可能知道她有个为情所伤的儿子躲去了南州,可怜极了。 这个时候回想起,也只剩下那属实耀眼的金饰。 裴决找出当年的照片给钟影看。 礼盒上的字样十分显眼,钟影笑着说:“这家店在南州有分店,还 大的,明天也去看看?” 裴决点头:“好。” 但到底是几年前的旧款了。 喜笑颜开的店长绕过柜台,说今年有新的款,也叫“好事成双”,不过后面不是“岁岁年年”,而是“和和美美”,说着,店长有些谨慎,来回瞧着钟影和裴决,生怕他们介意这四字差别的寓意。 裴决倒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看来,岁岁年年就等于和和美美。他看了眼似乎和他想的一样的钟影,对店长说,那看看吧。 没一会,摆上台面的,是一对几乎称得上金碧辉煌的璀璨金饰。 头顶光线明亮,笔直照 下来,细腻的纹理与 巧的设计相得益彰、熠熠生辉,莲花莲子栩栩如生,象征着再明显不过的“荷美”。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