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的不远处,江聿修和沈青枝两人席地而坐,手上皆拿着一本制香古籍。 沈青枝喜好制香,却也仅仅是个初学徒,今 她偶然发现面前这位高不可攀的首辅大人竟对香料了解颇深。 沈青枝在一旁认真听学,璀璨纯真的眸子 是对知识的渴望,就差拿个册子记下来了。 到底这香料是从上京传出去的,她在扬州,虽府上也有师傅授业,但 通香料的师傅极少,这次来了上京,真正是见识到了这上京官宦的学识渊博。 当即她觉得这上京来对了,即使不嫁为人妇,她也可以在上京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香料铺子,甚至于开一家香药铺子。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得,她却觉得那是男人想要束缚女人的借口,女人做起事业来可并不比男人差。 这样想来,沈青枝顿时斗志昂昂。 看着她这稚 乖巧的模样,江聿修忍不住开口,“要是还想了解,可以上这堤柳街寻吾。” 沈青枝点点头,当即就亲自泡了壶茶水,徐徐替那人斟上一杯,纤长的玉手捧着白瓷杯,眼睫微颤,“舅舅,打今儿起您就是奴家师傅,请受徒儿一杯茶。” 声音凄楚可怜,真正是我见犹怜。 男人接过那茶,未抿上一口,只是看着面前娇 柔美的姑娘叹了口气,“枝枝,姑娘家不比男人差,不必称自己为奴。” 话甫落下,沈青枝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她仰头望向面前俊美沉稳的男人,红 微张,不可置信地开口,“真得可以吗?” 沈青枝自小养在扬州,扬州瘦马昌行,她曾亲眼看着那些贫民百姓家的姑娘被人买回去调习,这些瘦马琴棋书画样样 通,待至她们长大成人就会被卖予富人做妾,又或者卖入秦楼楚馆,那些贫女多瘦弱,故而称为“瘦马”。[2]但用马来形容女子,本就是歧视,用女子来买卖,更是畸形暴利。 在秦淮河边,沈青枝看着那些被当作货物一般送进勾栏瓦子的姑娘们,心如刀割,那些姑娘的眼神更是让她终身难忘,不是绝望无助,也不是伤心 绝,竟是无 无求。 在扬州,没身份没地位的贫女被卖来卖去,而在面前这人嘴里,女子竟也可以如此有地位。 清香阵阵徐来,那人的双眸泛起淡淡涟漪,他端起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搁在檀木桌上,浅浅淡淡的眼神落在面前女子身上。 “枝枝,女儿家的手可以作画抚琴,亦可以拿起算盘珠算账,甚至可以拔剑上战场;女儿家的眼睛可观世间百态,亦可温柔凝视痛苦,男人家可做的女儿家同样可以,甚至更柔更刚,所以,枝枝不必自称奴,不必被陈规陋习拴住。” 沈青枝从未听人说过女子可活得这般自由辽阔,她的心扑腾扑腾,狂跳个不停,世人皆说女子不如男,宁将女子卖了也不留在家里,就怕多 一双筷子,分了男儿的饭碗。 如今听到这人的话,她竟觉得无比温暖。 心里有些动容,似一股热 涌过,她红着眼点点头,背脊 得笔直,“枝枝知道了。” 扬州贪官污吏盛行,本想借机将这事告知于眼前这人,却还是始终没有勇气。 沈青枝想,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到扬州砸了那些狗官的牌匾,将那些被卖的小娘子们解救出来。 /两人下楼之时,恰巧冬葵端着两杯茶水朝楼道这边走来,大抵是走得太急,竟差点儿撞在沈青枝身上。 沈青枝彼时正红着眼,用帕子擦拭眼角,没注意一旁的冬葵。 眼看着那茶水就快洒在她身上,江聿修一把将郁郁寡 的沈青枝揽在怀里。 沈青枝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搂住男人的 ,这一下,两人彻彻底底抱在一起。 屋子里的人全都看呆了。 倚着柜台算账的老爷子差点将账本都撕掉了。 沈青枝轻咬 瓣,水汪汪的眼睛里染上雾气,支支吾吾地开口,“舅舅,奴……” 察觉到男人凌厉的目光,连忙改口,“我不是故意的……” “嗯。”江聿修用手扶住她,揽住纤 的手臂微微松开,面 如常,“站稳了吗?” 沈青枝闻言,连忙松开架在他 瘦 上的玉手,脑袋轻点,“站稳了,谢谢舅舅。” 什么?舅舅? 算账老师傅手中的 笔倏然落地,”啪嗒“一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他连忙弯 去捡 笔,恨不得自己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他竟然听到这么大一个惊天秘事,汗 竖起,他颤抖着起身,不敢再朝那边看去。 想不到首辅大人,霁月清风,清心寡 的谪仙模样,竟是对自己外甥女下了手。 这……这传出去不得让天下百姓唾弃死。 思及此,他连忙缩头如乌 ,瑟瑟发抖,头都不敢再抬下,生怕又看见什么让他掉脑袋的事。 他终于明白,白苏大人说的里面弯弯绕绕是何意思了。 松开怀中丫头,江聿修冷冷看了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白苏,白苏连忙收起笑容,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趁着沈青枝被冬葵扶走的时候,江聿修神 淡淡地看向他,“胆子不小了?竟连吾都敢算计。” 白苏垂头丧脑,瑟瑟不敢开口。 看着他白净的后脑勺,江聿修轻轻转动了下手中的扳指,沉声道,“自己去兵部领三十大板。” 白苏耳朵垂了下来,“谢爷宽恕。” 他始终没有供出这主意是冬葵提出来的这事儿。 江聿修似乎想起什么,步伐停下,转身看他,“板子免了,扣除当月俸禄吧!” 白苏抬眸,眼里光芒彻底没了,“爷,你还是打我吧!” “就扣俸禄吧!” “爷!!” “没得商量。” 沈青枝听到这边动静,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眼垂头丧气的白苏,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瞳仁很黑,月 洒在她雪白的脸上,像是从头降下的仙子。 白苏像是得了什么免死金牌似的,甫 开口,就听那向来清冷孤傲的男人淡淡开口—— 第9章 “白苏近 以来辛苦了,长安的住宅随意择一处留做讨媳妇的聘礼吧!” 他语调凉薄,狭长凤眼里如往常一般平静,但说出的话却是令人震惊。 白苏眨眨眼,脑袋瓜子一片空白,已经做好罚俸禄的准备了,现下居然还多了一处住宅,当即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傻傻楞楞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其道谢。 爷说话一向值千金,从不收回命令,现下却是已经迂回两次了,白苏这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状况,不 对这位四姑娘又多了一份钦佩,自家大人算是遇到自己的软肋了。 而他们这些人,则是不应该有软肋的。 有软肋,就多了把柄,这是从政之人最致命的。 可……那人是江聿修啊,年少辅政, 子沉稳冷漠,命硬薄情,这样的人,是连当今圣上都要看其脸 行事之人,却偏偏在一姑娘面前甘愿俯身,放低姿态去哄她。 白苏微微叹了口气,就算是首辅大人,也遇到了软肋。 在他发愣之际,江聿修将沈青枝 下来的墨 大氅复又披到了她身上,“外面凉。” 月 洒在大地上,霜雾弥漫,天 已晚,空气里都带着透入骨头的凉意,沈青枝本就觉得有些寒意,此刻道了声谢,连忙拉紧身上的大氅。 行至门口,江聿修看了眼还跟着他们的白苏,大手一摆,“回去吧,吾送沈四姑娘回府,上次让你给姑娘准备的东西也早些送到沈府。” 大抵是白 里太过忙碌,江聿修此刻略显倦怠,话毕,闭着眼以手 眉,他五官立体 致,但因常居高位,自带了冷冽气质,但这一闭眼,沈青枝竟发现这人比平时乖顺了许多,像只雪白漂亮的大狗。 被自己这一想法吓了一跳,一直到回到麋院,沐浴之后她还有些后怕,将手中用完的巾帕递给冬葵,她红着脸问,“刚刚我有说错什么吗?为何回府的路上,首辅大人一句话也未开口?” 冬葵接过巾帕,又将香膏递给她,乌黑圆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青枝,还带着一丝探究,“小姐,你咋这么关心起首辅大人了?不是说惧怕他的威严,和他有距离 ,说他暴戾恣睢的吗?” 沈青枝将香膏抹在手背上闻了闻,抬眸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婢子,近来连你主子的事情都打探呢?” 她生得美,一颦一笑都带着娇美可人的媚意,此刻长发披肩,香肩半 着涂抹香膏,那雪白肌肤在微弱的烛光下散发着淡淡香气,漂亮的蝴蝶骨随着她弯 抹腿的动作若隐若现。 她有一双如白瓷如玉般纤长的腿,此刻光着脚踩在白 绒毯上,那莹润干净的脚趾还涂着冰透杏粉 的蔻丹。 冬葵只顾欣赏美人,嘴角银丝都 了出来,看了沈青枝一会儿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忙羞着脸跑开了。 美人用香膏擦完身子,才发现自己随手拿的衣裳竟是男人的大氅。 此刻她冰清玉洁的身子之下未着寸缕,身上披着的这件大氅还 是男人身上的清香,恍惚中,她竟有种她未着寸缕躺在他怀里的错觉。 这种错觉一旦产生,她竟 觉浑身都有些燥热,她随手拉扯了下大氅的前襟, 出一片雪白莹润的肌肤,她昂起下巴,眯起眼眸望了眼头顶自己的倒影,食指摸了摸滚烫的红 。 沈青枝有一双漂亮的狐狸媚眼,因着这双眼,在扬州的时候没少被人调侃她长得像狐狸,但她真正动了情时,那种媚态妖娆竟比往 还要 人。 当 晚上,沈青枝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梦里她竟然和那位高不可攀,学识渊博的首辅大人在云雨中遨游。 醒来后,沈青枝趴在 上,长发披散在身后,光洁的后背 在外面,随着她捶 懊恼之时,那纤细妖娆的身段透着散 的万千发丝隐隐若现,美得不可方物。 上三竿,冬葵端着盥洗盆近来之时,就看见自家小姐一把将首辅大人的大氅扔在了 上,她背对着冬葵,只着亵衣的身体摇摇 坠。 “小姐,怎地这般不悦?”冬葵忙要去将那大氅叠起来,就听自家小姐娇气清甜的嗓音响起,“别碰!” 随后她就自个走过去将大氅用木椸挂在了椸架上,那动作快得还以为冬葵要抢她什么宝物呢! 冬葵嘴上不说,心中可敞亮得紧,可她心里头有事,面上还带着忧愁,将盥洗盆放在木架上,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小姐,我听说沈大人有意让您去参加那位裴姑娘的生辰宴呢!” “嗯?”沈青枝回眸,拿着巾帕的手一僵,“我这女儿对他来说不是摆设吗?怎想起我来了?” “沈大人想尽快促成您和小将军的婚事。”说到这里冬葵皱了皱眉,略微有些不悦,“我听说小将军想要和沈府退婚呢!” 沈青枝愣了愣,到底她是女儿家,自是知道退婚这事对女儿家名声来说究竟是有多恶劣,虽她不在意,但对小将军的处理态度还是有些不 ,被温水浸 的巾帕擦在脸上温温热热的,那张素白洁净的脸也在此刻更为清 。 擦完脸,她将巾帕递给冬葵,又问道,“你不是不喜 那小将军,怎对他要退婚这事如此恼怒?” 冬葵抿了抿 ,将巾帕搁在盆里,将抹脸的香膏递给沈青枝,“那不一样,小姐不要他那是小姐的事情,他不能嫌弃我们小姐,他算什么,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公子。” 沈青枝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呀,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知道吗?这小将军到底是首辅大人的外甥。” 冬葵抬眸,眼睛亮了亮,“要不我们去找首辅大人?” 提到那人,沈青枝眼里闪过一丝慌 ,她很快红了脸,莲步轻移,走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脸。 “冬葵,以后这些事儿你也不要和我说了,我不想听。”白净双手放在滚烫的脸上,沈青枝低头轻咳一声,虽昨夜被那人一路护送回府,但夜间做了那梦,衣裳都被自己扒掉了,这下好了,捞了个寒疾之症。 冬葵见自家小姐脸 不佳,也没再提这茬,只将今 所要着的衣裳递给她,此外一句话也没开口。 /月令园。 沈青灵正陪沈如令用膳,其母林氏坐在一旁及其安静地坐在一旁吃着糕点,时不时地还夹一筷子干丝放进沈如令碗中,轻声细语说上一句,“爷,这是您最喜 吃的干丝,青文特意让人从扬州溱郡给你带的。” 青文是沈如令的二子。 “嗯。”沈如令夹起干丝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他一向喜 淮扬菜,家里的厨子便是扬州人,除了厨子,这府里的下人也不少扬州人。 在沈府,随时都能听见江南软语,沈如令对扬州有着一种几乎偏执的喜 。 可不知为何,唯独对那位绝 的小妾恨之入骨,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女儿也有着深深的厌恶。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