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遗书在雩岑到来的那一天黄昏便被送到了族长的文桌上，就像他好似早便知道，那封写着自己寿命已尽的薄绢会在什么时间被打开，那些而后得知的族人会在什么时间到来，似乎一切，都是他掌握中的一个局。
所谓代价，不过只是他自己的命罢了。
羌兰族巫女一脉相承，通过走婚的形式生下同样拥有预知能力的孩儿，然在女
为尊的羌兰，巫女若诞下男儿便会被处死，失去孩子的巫女只能再通过新一轮的走婚，直至诞下女婴。姬湑是巫女一脉唯一活下的男子。
这个秘密，到底至他死，都没有被戳穿。
他的母亲与当年的族长亲女，即现任族长的
好使得这个秘密已然永远维系至他死亡的那一
，一如族长依旧不知为何身为男儿之身的姬湑会在这一年的长
节选择走婚，现今巫女一脉的后代其实本可以通过相
的女子悄悄诞下后由族中抚养，只不过到时再用走婚的形式掩一回谎罢了，无伤大雅。可姬湑到底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是寿命已尽，也是自杀。
故而红着眼闯入的族长对着
身鲜血的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其离去。羌兰一族的最后一缕光终究是泯没了。
雩岑坐在半山
，静静长望着底下渐渐暗淡下去的火光，在夜空中飘
的红绸到底为那道倩影送了丧，像末沿途的曼珠沙华，美丽而幽寂。她想着那个称之为族长的女人见到姬湑尸体时是那样愤恨的表情——
或许只剩下愤恨。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男人本自乌黑的头发通过一
琐碎的预言渐渐枯黄下去的时候，在姬湑半月前几乎已是虚弱到不能行走的时候，这篇故事的结局便早已写好。那个族长、那个女人，早便知晓姬湑活不长了。
所以她急着给姬湑暗地里寻找女人，急着延续巫女一族的下一代血脉而为其族祖祖辈辈所用，那
眼的愤恨，不过是终来不及的懊悔与迁怒。可她到底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虚弱到出门都要用轿子代步的男人，竟还有力气将雩岑从人群汹涌的集市上掳走，直至在不长的对话中透支了自己最后一丝的生命力。
“瞧，阿依慕…我的头发也曾和您一样像夜空一般好看呢。”
姬湑嘴角渗着鲜血，安静地听着她的心跳靠在
前，抚着她长发时的透彻眼眸浸染得一如清澈见底的光。他也曾拥有这般乌黑的头发。
或许拥有预言能力的人便是这样，可怜又可悲，令人向往，又令人畏惧——
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晨起时提前为自己挖好了一个坑的。
他计划了一切，也预言了一切。
雩岑已不记得她是如何离开山坡上的墓地，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山上的梨花还在开着，吹落的洁白花瓣近乎洋洋洒洒铺
了一地，好似纯白的雪。不经意间，甚至连雩岑自己都未曾发觉，一朵格外完整的、似被狂风随意扫落的梨花，便如此纯白的，悄悄别在了她月下的乌黑鬓间。
“我是信使，是口舌，也是祭品。”
“我的思想在尘世中轮回，我代表每一颗曾经落难的星星，也成为过这世间的每一缕风，每一片叶子，动物、人类、魔族、神，无可避免。”
恍若隔世的嗓音在耳畔回
，都令她恍惚着完全忽略了，璟书牵着她的手腕，嘘嘘低语的话：“…….我不知晓…早该…那股香放了什么
药…一盏茶后我的身体才渐渐能动……”“……”
难过？…伤心？悲痛？愤怒？…
雩岑不知晓，仿佛踩在梦端的云雾中，甚至连眼泪都被冻在了眼眶，只是呆呆的，仿若傀儡般的面无表情，也无悲无喜，就如此随着璟书一路走下了山。
她的手很脏，怀里揣着用手帕包着的，来源于姬湑坟上的一碰
的泥土，前是污渍，有血，有土，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滴到怀中的泪。好累啊…好累——
眼皮一阵阵疲累的垂下来，眼前一黑，沉重往前倾倒的同时，灵魂却好似在那一瞬间，轻轻浮上了天，踩在了风的上面。
………
璟书寻人连夜给临峣的军营去了书，可雩岑眯着眼在头疼
裂中的半夜醒来时，
头到底还是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零随…？”
男人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坐在
头，把浅浅转醒的她一把搂在了怀中。过分
悉的檀木香气好似她拥抱的，她占有的，是一整片望不到头的澄澈森林。“你的心在痛。”
她静静听着男人的清浅的低喃，耳侧贴着的
膛下，砰砰跳动的心率像闷震的鼓点也同频率地打在她的身上。“牵连着孤的心也痛得睡不着觉，难以入眠，所以连夜来寻一寻令孤心痛的病
，才好对症下药。”零随鲜少说这样的话，或者说，男人本身因循的身份定式令他已然永远都高人一等，他不必再用什么甜言
语去哄女子
心，也或许他格本就如此，比不得许多人天生讨人喜的巧嘴，灵活又木讷，更偏向于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
情，一如静止不动的深湖，又如轻巧拂动的风。令人捉摸不透的高阶浪漫，只有朝着深邃的湖面勇而下坠的人，才能知晓着其中暗涌的
彩。然与往
听来似乎没有太大区别的情话，却若一把斟酌的小锤般，瞬间敲下了小姑娘
锢了一层又一层的心。“零随…”
她又唤了他一声，没有说什么，细细的啜泣声从响起到变为遏制不住悲伤的大哭，只用了不长又不短的时间，一如她与零随初见时哭废了他一整件内袍那般，将眼泪在男人怀中蹭得到处都是。
明明璟书已与她足够
络，可好似只有见了零随，她才能毫无防备地释放出
抑许久的情绪。“零随…”小姑娘哭的
脸
藉，几乎瞬间便一
一
不上气来，后涌而上的情绪将阻拦的心防粉碎得更加彻底，破落得话也难以说清，“我…不该…他死了…血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就像她本以为零随会如常人一般安
，顺着她说些安抚的话，可男人便只是任她蹭着，环着她纤的手依旧那么坚定有力，好似替她撑起了一切。“没有人不会死…人族会死…神也会，孤也有一
，或也会因各种各样的事而殒命…”他这样絮絮，“孤从先皇手下活下的那一
，从战场上活下的那一，从与你一同跳下星的那一，从你将我放在怀中捂暖的那一，也从你帮我横挡孤、跑上阁楼的那一，孤把每一，都当成劫后余生的最后一在过。”“孤随时会死，也许永远都不会死。”
“我的阿岑。”他捧起她
面泪痕的小脸，“若我有一终将死去，若我有一不幸死在你前面…不要为我掉眼泪。”“战场上是没有泪的…也没有弱者，你要学会自己站起来，拿起剑，拿起刀…拿起什么都好，杀死最后一个可能威胁到你的人。”
他好似说的只是往昔大战时的残酷，一如生在和平年代的雩岑从未探见过战争那般，却又说的，好似是个虚无缥缈的将来。
零随是如此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手刃先帝数百旧族的男人会有
情麽？或许他们只看见了血染刀尖的修罗。
她却看见一个伤痕累累、不肯倒下的背影咬着牙一路走下去的少年的背影。
所谓的过去说来轻描淡写，但却是一痕又一痕，刻在他心上的疤。
雩岑是在许久之后的哭累中睡着的，即使那些呜咽听不出什么内容，她随后也并没有与零随多言姬湑之事，男人依旧选择了保持沉默，没有多问她半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雩岑在回到军营的多
之后，默默将那晚的事隐藏于心，亦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过于
真的梦，除了桌台上，璟书后来送来的小瓷罐中，那放着的一捧渐渐有些干燥的新泥。……….
此后的许多
，雩岑借病为由，独自一人怏怏在帐中躺了许多。午夜梦回间并没有再梦到任何关于姬湑的事，甚至那张脸的轮廓也仿佛越变越淡。
遗忘似乎在此刻难能体现出它变好的那一面。
梦至接近正午，身侧的薄被已然凉了许久，雩岑眯着眼摸了摸依旧残余着零随气味的被褥，只着内衫起
后，在多之后，头一回，大大地、敞亮地，
开了遮挡不知几的帐帘。过度刺眼的、却又和煦到骨子里的
光令她半挡着缓了好一会，才逐步适应了大亮的天光。一切如常。
远处，一道略有些
悉的身影越来越近，雩岑眯着方才适应强光的眼睛试着望了望，反应过来时，那道娇小的身影已然跑至近前。“阿岑！”
乐安齐齐的刘海被拂面的微风浅浅吹开，双颊因跑动绽开两朵薄粉，怀中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手里捏着两三枝莹白的梨花。
020ＭＡＧAｚiｎE.Ｃ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