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稚如此想着,意识飘散,终究沉入不会醒来的美梦里。 —— 大雪纷飞 ,正是隆冬腊月时。 沈轻稚只觉得身上一冷,她猛地睁开眼睛,就被身边人拍了一下:“阿彩,你怎么还在睡懒觉?快点,韩嬷嬷催了。” 沈轻稚 糊糊,不知今夕何夕,她下意识跟随身边的人套上浅粉 的夹棉袄子,穿好只到脚面的长裙,便下 踩上厚棉鞋。 待到在略有些冰冷的屋舍内站定,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不在凤鸾 ,亦不在寒雪 。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糙的双手,她也并非原来的宰相千金,名门闺秀。 在她身边,刚叫醒她的小姑娘过来又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别连累我们一起挨骂。”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才看到对方穿的衣裳跟自己一般无二,头上盘了利落的垂髫髻,只在发间簪了两朵简单的珠花。 这姑娘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只能称得上清秀,眉宇之间还带着些许没睡好的郁气,瞧着脾气不是很好。 她应该是个 女。 这样的女孩子, 里一抓一大把,沈轻稚看了好多年,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既然对方是 女,那同她安睡一屋的自己应当也是。 沈轻稚并非随遇而安,但她却早就学会审时度势,她立即摆正自己的态度,跟着另外七名 女洗漱净面,把自己打理干净之后,跟着众人出了房门。 这八名 女瞧着样貌都不错,甚至有几个秀美漂亮的,打眼一看就很 致,一行一动都很有规矩。 沈轻稚简单观察了一圈,眼睛里看着这些人的面容,耳朵听着旁人的话语,努力拼凑众人的身份。 刚一出房门, 面就是好大的风雪。 沈轻稚身上的棉袄很单薄,只有薄薄一层棉花,风一吹就透了。 身上冷得如同冰块,可心里却热乎着。 她又重新活了过来! 沈轻稚微微打了个哆嗦,努力把自己缩在单薄夹袄里,沉默地跟着一群哆哆嗦嗦的小丫头来到前庭。 这会儿,前庭已经等了十六人。 她们是第三队到的,却并不是最晚的。 沈轻稚个子不高,也不矮,她正好隐藏在队伍中间,似乎很不起眼。 又等了片刻,另一队 女也到了。 三十几名 女整齐站在前庭,大气都不敢出,便是冷得直打哆嗦,都不动一下。 若是原来的沈轻稚,定吃不了这样的苦,现在的她却觉得能健康站在天地间,都是上苍对她最好的恩赐。 地狱都去过,风雪又算得了什么? 她们就在风雪里又等了一刻,才遥遥瞧见一把粉紫的油纸伞飘飘而来。 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者身穿粉紫的缎子袄裙,身上披着半旧不新的灰鼠皮斗篷,头上梳着规矩整齐的团花髻,左右各戴了一只嵌碧玺梅花簪。 她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身上的气度倒是 严肃端方的,应当不是普通 人。 果然,她在队伍面前站定,然后轻咳一声,沉声开口:“今 倒是比往 强,你们时刻要记住, 里有 里的规矩,任何人不能僭越。” 她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比寒风还要蜇人。 “这 里,有的人能坐轿,有的人只配洗衣,端看你们如何行事。” “我这储秀 ,只是让你们学会如何做个 人,若是连 人都做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今 起,”她声音冰冷,“你们的任务是去浣衣局学洗衣。” “洗到贵人们 意为止。” 第2章 不知何时,风雪渐停。 沈轻稚跟着一众沉默的 女,一路穿过 殿后面的背巷,往浣衣局行去。 即便从未去过,沈轻稚也知道浣衣局属于杂事所,一般都在 殿中最偏僻的角落。 她生来便是权臣千金,及笄之后以宰相嫡长女的身份入 为妃,一入 就被封为贵妃,上只有皇后一人,荣宠至极。 在沈轻稚前世三十载人生中,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她的份。 她初入 闱,都是 人黄门前呼后拥,高高坐在步辇之上,行正 道。 像这样的背巷小路,她还是第一次走。 所幸这 廷中的仆役脚上穿的都是厚底棉靴,鞋底平稳厚实, 石小路仅有些斑驳,且落雪尚未结冰,走起来也并不吃力。 这一路上,沈轻稚都没有抬头。 她垂着眼眸,默默揣摩自己到底在何处,又发生了什么。 她可以肯定的是,在寒雪 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就死了,当时她已高烧十几 不止,未有服药,甚至连粥米都不太能吃的进去,能熬上十几 ,是她自己强撑着活的,她不肯轻易死。 既然原来的她死了,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又重生来过。 这个陌生的 闱里,身边的 人穿着打扮与曾经不同,整个 殿的形制也大不相同,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去了另外一个天地。 再无过去那些是非,那些旧人,那些不甘心和怨怼,重新来过,却是最好的新生。 沈轻稚低着头,浅浅勾起 角。 苍天待她不薄,上辈子即便最后打入冷 独自死去,却也享尽了荣华富贵,这一生虽只是个 女,却年轻体健,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 花烂漫时。 都 好。 沈轻稚没有这个姑娘的记忆,不知自己如何样貌,但她能 受到旁人的目光,那些小 女的目光里总是带着细微的嫉妒和不 ,这就说明她的长相不差。 想到这里,沈轻稚又在心里谢了一声苍天菩萨。 一行人走走停停,大约半时辰之后,才来到东北角的杂役所。 杂事所一共分三局,一是浣衣局,一是夜香局,再一是杂役房。 在这里当差的 人黄门,都是最末等的杂役,他们中有不少罪臣之后,一朝沦落,只得在 廷一角重复劳作,以此了却残生。 就在这时,储秀 的训导姑姑开口了。 她名叫红芹,司训导掌事,专门教导新入 的 女,掌储秀 。 队伍在浣衣局门外停下,红芹端立于人前,目光凛然。 “你们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身家清白,容貌秀丽,这些 子,我也是费心教导你们。” 红芹说话一字一顿,让人一听便能入耳。 “每三年 人入 ,百多人才能选出几十,而有大造化的,不过百里出一,大多数人,运气好的可以在贵人们身边伺候,运气不好的,也只能在浣衣局做杂事。” “今 带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浣衣局是什么样子,先让你们知道最苦的是什么,你们才能珍惜以后的甜。” “听明白了吗?” 女们异口同声:“是,谨遵姑姑教诲。” 红芹再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才让她身后的大 女上前叩门。 浣衣局常年关着门,里面也除了水声,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烟,略显陈旧的门扉挡住了光 ,也挡住了门扉内外的鲜活气。 不多时,一道脚步声匆匆而来,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四十几许的嬷嬷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头发梳得很整齐,只在发髻上戴了一只银钗,身上穿着灰鼠 的夹袄,倒是并不显得特别沧桑。 “红芹来了,”她笑着同红芹见礼,“今年又领着孩子们来浣衣局了。” 红芹也很客气,甚至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宋姐姐,许久未见了。” 红芹是正七品的掌事姑姑,而宋亭是从七品的管事嬷嬷,按理说应当是宋亭管红芹叫姐姐的。 听红芹这话,她们两人以前定有缘分,宋亭应当是关照过红芹,所以红芹才会如此客气,不改称呼。 沈轻稚以前可是协理六 事的贵妃,对 中这些门门道道清楚得很,即便此处与大夏 闱有异,却也不过那些人事,大差不差。只一个称呼,她就能知道许多关节。 宋亭没有因为一个姐姐的称呼而得意洋洋,反而越发客气。 “你如今差事重,事多又忙,我就不同你多赘言,”宋亭捏了一下红芹的手,“你放心,这五 我指定好好调|教她们,包你 意。” 红芹难得有些笑意,她道:“我知道姐姐最 吃铁观音,特地寻了一包今年新供的,姐姐平 里且吃吃看,若是喜 ,我再寻。” 宋亭道:“都是老惯例了,你客气什么,我这三年没多新劳力,正盼着呢。”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就领着这群新来的 女往浣衣局里面走。 出乎沈轻稚的意料,浣衣局里面很宽敞,一进去先是前屋,从边上的月亮门穿过,后面才是洗池。 浣衣局的洗池整整齐齐排了六个,四四方方的,里面的水有的浑浊,有的清澈,看着便很不一样。 在洗池正上方还搭了避光架子,应当是怕料子光照褪 用的。 在洗池左右两侧,是无门无墙的 房,里面的衣料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在等待 干。 约有二十名灰衣 女正在池边洗衣,另外一些则在 房中整理衣料,忙碌得很,却又诡异的安静。 除了她们这批外来者的脚步声和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红芹不由 叹:“还是姐姐会管人,这浣衣局总是井井有条。所以每年我都要把人送来,让她们懂懂事。” 宋亭笑了:“你放心,都是好孩子,都会懂事的。” 红芹这一次没有再对小 女们说什么,她低声跟宋亭说了一两句,然后便领着她的两个大 女直接走了。 宋亭顿下脚步,转身往小 女面上看过来。 她面上带笑,看起来很是慈祥,但目光却同这冬 寒风一般,刮得人 皮生疼。 她的目光仔仔细细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然后才开口:“在浣衣局,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安排,我安排给你们什么样的差事,你们就要做什么样的差事。”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