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 一脸坏笑地将画卷展示给穆空青等人瞧。 不得不说, 张华 自称书画双绝,那还真是半点儿不掺水分。 就连穆空青这样于画作上无甚研究的人,都觉得那画中的人物当真是形意俱佳。 尤其是老夫子盯着骑装少年时微微蹙眉的模样, 再加上面上隐约透 出的不 , 任谁见了都得赞上一句传神。 穆空青实在没忍住,朝着隔壁青山书院所在瞄了一眼。 好巧不巧地, 正同严子轩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严子轩微微皱了眉, 直接别过脸去。 穆空青再一回头看看画卷上的老夫子。 那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穆空青拍拍张华 的肩:“将画卷送去吧,这几 记得别自个儿在外头闲逛。” 张华 这回这么画,摆明了就是对魁首半点儿意思都没有。 能叫跳 的张华 连争一争魁首的想法都没有, 穆空青还 好奇顺天书院与应天书院的学子们,在书画一道上究竟造诣几何。 张华 这头本就戏谑意味更重,他也不图在文会上扬名,落笔时自然是如行云 水般一气呵成, 半分犹豫之处也无。 当张华 画完时,还有不少人都只动了个大概。 张华 直接将画卷 予了文会请来的装裱师傅,而后穆空青便拉着他一起在场内闲逛起来。 江南文会向来不 学子现场观摩。 甚至为了能让更多人瞧见下场学子们作文、作画的过程,连桌案都摆得格外松散。 若是有人不要脸皮,刻意在下场学子的桌边大吼大叫,事实上也是被应允的。 须得知晓,那科考时可是什么情况都可能碰上的,在场的这些学子们,少说也是过了院试的,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因而也无人因此提出异议。 穆空青辗转了几处,总算是寻到了应天书院的桌案。 此刻对方笔下的画作还只是半成,穆空青便直观 受到了那种差距。 不是技巧上的。 具体是哪里的,穆空青说不上来。 只是观那人的画作,总觉得有种极强的 染力。 张华 的画同样的有 染力的,但那种 染力的来源,除了张华 本身的笔力之外,同他的选题也有着 不开的干系。 可眼前这位学子笔下的,就是一副普通的夏夜读书图。 他笔下的人物衣衫单薄,许是图着微风的缘故,那学子的桌案被摆在了窗口。 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动,有些倾斜,屋内的光亮也因此半明半暗。 那在夏夜里被烛火 引来的蚊虫星星点点,若不细看, 本发现不了,可若是细看,又多得叫人头皮发麻。 那学子的神情镇静,挽起了半边袖子,仿佛并未被外界的环境所打扰。 可他腕上被蚊虫叮咬出的红痕,以及领口被汗浸 的痕迹,无一不在诉说着此时的艰辛。 一副只是看着便能叫人觉出不适的夏夜读书图。 在场学子们,又有哪个不曾经历过夏夜里被酷暑和蚊虫叨扰的苦? 穆空青不擅此道,因而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张华 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关键所在。 “细微之处见真章。”张华 低声道。 他自诩技巧上不会比旁人差些什么,若是让他来照着描画,那似有若无的勾画蚊虫的笔法,领口汗 的渲染技法,他一样可以做到同等的水平。 可若是叫他自己做一副夏夜读书图呢? 张华 想了想,他应当是会画出一个眉头紧锁、大汗淋漓,却依旧手不释卷的书生。 张华 同穆空青低声叹了几句,穆空青却因此隐约摸索到了些什么。 在现世已有的画派中,即便是强调工整细致的工笔画一脉,也难 离以“意境”为上上之道的观念。 说白了,便是当“神”“形”二者放在一起时,绝大多数人还是会以“神”为先。 这样的观念,也就使得多数文人们在作画时,下意识地忽略了对于细节上的把控。 可事实上,古往今来能够获得无数人赞誉的画作,没有一副是只追求“意境”,而半点都不在意细微之处的。 以穆空青外行人的想法来看,除了某些特殊 派之外,画作都是追求真实 的。 而 要展现出真实 的关键,便在于这些少有人在意的细微处上。 正如他们眼前的这副夏夜读书图。 要说这画上的蚊虫画的有多写实,那可真算不上。 可它出现在那儿,就是能叫所有人都知晓,那些就是夏 里恼人的蚊虫。 还那有风时烛火晃动、无风时燥热难耐的两难之境,亦是叫观者无不心有戚戚。 这样一来, 本无需画中人做出什么反应,观者自然就会生出烦躁的情绪。 再反观画中之人心 坚定、专心学业的模样,可不就是将“求学”二字画得淋漓尽致。 穆空青低声同张华 说了自己的看法,引来张华 略带诧异的目光。 “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未曾学过画?” 这些道理于擅于此道的人来说,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秘技,只是知道的人多,能做到的人少罢了。 可对于外行人,甚至是初学者而言,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却是异常少见的。 穆空青只道:“我是未曾学过画。眼下也就是看看罢了。” 真要他动手,那还是柴火 水平。 不过穆空青经此一遭,后头也确实预备将书画课提上 程。 不求有多 通,只求有个鉴赏的能力。 今 若不是张华 不介意同他这门外汉讲解,换个人来,穆空青怕是免不了一场尴尬。 后头穆空青来了兴致,又将在场学子们的画作一一看过,期间溜达到青山书院的桌案边,还叫人冲他们扔了几个白眼。 张华 这回倒是冷静得很。 不仅冷静,还直接冲人 了个笑脸。 只是那个笑,怎么看都叫人觉得不怀好意。 穆空青余光扫过那学子的桌案,却见那上头画着的似的书院纳新时的景象。 这也不算新鲜。 只是画上的主角身边还跟了个护卫,观其衣着,同穆空青他们那 初入姑苏城时所穿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下穆空青算是知晓了,为何这两家书院分明都记着面子情,可梁子还是能这么一直越结越大。 这可能就是默契吧。 穆空青看着那学子勾画完最后几笔,而后想都没想便提上了一首七言绝句,还可以用衣袖遮挡,不叫他们看见。 穆空青耸耸肩,顺势就往别处去,走前还同张华 说了句实话:“要画求学之路,可那学子倚靠的却是他人之力,这可不妥。” 张华 忍笑忍得辛苦:“真知灼见。” 果不其然,这两幅画挂出去后,引起的反响也是大有不同。 青山书院那画,值得称道的也就是笔法不错。 画中的立意直接偏了出去,提的诗也是普普通通。 多数人甚至连诗都懒得去看,只看了画作,便直接略过了。 而张华 的画且不提旁的,仅仅只是那三位求学学子的身份,就巧妙地将立意拉了起来。 衣着华贵的膏粱子弟, 间佩剑的飒 少年。 这两种人在许多人的眼中,都是同读书人格格不入的。 甚至如同青山书院那般瞧不起这二者的,也不在少数。 偏偏就是这么三个半点儿都不像是读书人的读书人,正向一位板正的老夫子行后辈礼。 而那老夫子却是面带不屑,叫人一眼见着便心生不悦。 第二 一早,穆空青同张华 ,并着几个同窗一起,趁着杂文的比试还未开始,直接溜到了外头去看画了。 “求学者勿论高低,传道者有教无类,方合圣人之言。” 此时时辰尚早,寒山寺外人也不多,是以这一句评价便正正地落在了几人耳中。 那说话之人衣着简朴,头发花白,看似对两家书院间的龃龉并没有什么了解,也没能瞧出那画作中的暗讽之意,只是普通 叹一句。 倒是他身旁有个年轻学子,在读完画上提的诗句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言道:“这画儿,定是永嘉书院的人作的。” 他这话一出,到是有旁人被引了过来,好奇道:“小兄弟何出此言?这是如何看出来的?” 那年轻学子也是个外向的,见有人问他,便也起了谈兴,竹筒倒豆子一般地给人理了一通两家书院的恩怨。 江南文会三年一届,来到这寒山寺外的也不全是与会书院的学子,更多的还是些普通的读书人,以及附近的百姓。 现下听见这头有人谈起了两个书院,中间似是还有着颇多恩怨的模样,怎能叫这些普通百姓们不 兴趣? 莫说是普通百姓了,就是一些读书人,也难免好奇起来。 距离杨老山长主张书生习武已经过去数十载了,永嘉书院与青山书院在那之后,大面上也都稳得住,是以这两家的不对头,还当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那年轻学子见听得人多了,讲得也就更起劲了,那抑扬顿挫的调调,还真有几分说书人的模样。 就连穆空青这几个当事人,也不由地被他 引住了。 “山长大怒,当即喝道:‘今 为了活命就分出读书的 力去学武艺,后头也会为了活命做出别的出格事来!’可却耐不住形势比人强,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等读书人,是要风骨还是要 命……” 那学子抑扬顿挫的语调,配合上张华 画上的那位 身清高板正的夫子,仿佛真有这么一位严肃的老人家,正对着面前的晚辈训话。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