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就恨不得咬舌尖——这是什么话,半点不合她的身份,实在不知所谓! 男子淡淡一笑,如林下清风山涧月,“佛说众生平等,人是生灵,老鼠也是。又说皮囊唯臭秽,既然都是脏的,也就无分老鼠更脏些,还是人更脏些了。” 卫贵妃从不 听僧人道士打机锋,觉得这些出家人不说人话,可听这男子说的每句,都有如天上纶音,字字动听。 她镇定心神,问:“请问居士高姓大名?” 对方答:“梦里身化鹤,世间寄人身,最后也不知是人是鹤了。就叫鹤先生罢。” 卫贵妃觉得,这个名号真是十分适合他,既清净,又睿智。 鹤先生依然拢着掌心,说道:“这只侯府家的小老鼠,可否赠予我?” 卫贵妃当即点头,猜测他悲天悯人,要将老鼠拿去放生。自己若是对婢女责罚过度,一比较倒显得刻薄了,于是转头吩咐仆役:“把这婢女带下去,让她洗个澡换身衣裳,收拾干净。” 婢女绝处逢生,哽咽着叩头谢恩。 鹤先生微笑:“娘娘身份尊贵,余不宜打扰,告退了。”言罢转身,大袖当风翩然而去。 卫贵妃在冬夜寒风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长而幽怨地叹了口气。 “娘娘有何吩咐?”侍女小心地恭问。 “回房罢。”卫贵妃说,“明 再去把阮红蕉请来。” 鹤先生回到自己住的厢房,走到角落的衣柜处,打开柜门。 柜子的最下层,有个藤条编制的缣箱。 老藤条刷了桐油,坚韧无比,编制得细密, 隙极小只能透气,从外不能看清内中装了什么。鹤先生 代整理房间的下人,内中是自己珍藏的经书,由高僧沾血为墨书写而成,不可打 也不可摔砸,以免亵渎佛祖。 下人们深以为然,经过衣柜时,还会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上几拜。 鹤先生打开缣箱上的机关锁,开启一条 ,将掌心里的小老鼠送了进去,随后合上箱盖,重新上锁。 “众生皆苦,地狱常在。”他轻叹。 箱内回应般传出极轻微的一声“吱”,之后再无声息。 - 北漠腹地的乌兰山,风雪茫茫。 神树庞大的身躯亦被白雪覆盖,如同一座静默的山丘。 老萨 将长长的飘带 绕在树干上,然后用驼骨制成的鼓槌,一下下敲起了抓鼓。 在低沉庄重的鼓声间隙,他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停下鼓点仔细倾听……是轻微的呻 声,仿佛一个人——或是兽——从伏死的沉眠中刚刚苏醒。 老萨 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推动身下滑板,来到虬盘的树 间,他居住的石屋内。 木板上躺着个魁梧人影,浑身裹着黑褐 药膏。每过三天药膏彻底干硬后,老萨 会用鼓槌敲掉,再厚厚涂上一层新捣的药膏。至今他已经涂过三十次。 呻 声便是从这泥人里传出。 老萨 依然用鼓槌, 稔地敲打干硬的外壳,随着药膏碎块片片 落,内中皮肤一点点剥 出来。 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肤 ,比茶褐深,比炭黑浅,油亮而有光泽。 原本盘踞在腹部的树形刺青,由黑 变成了血红 ,枝杈向 口、后背攀爬蔓延,除了双肩之外,几乎占据了整个半身。树 也由小腹处向两条大腿延伸,更显姿态雄伟。 老萨 摸了摸阿勒坦身上新的纹身,对自己的手艺颇为 意。 唯独破坏了整体协调 的,就是他左手臂上 绕的缎带。 缎带已经脏得看不出颜 ,解开来后,下方的皮肤因为没有渗入足够的药膏,而呈现原本较浅的肤 ,看着仿佛蛇蜕了几圈皮。 “我早跟你说了,会很难看。”老萨 嘀咕。 阿勒坦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瞳 也与之前截然不同了,从灰绿中微微带黄的橄榄石 ,变成了澄亮浓郁的纯金。 明明还是原本的身躯与五官,却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睡了多久?”他用砾石地般干涸沙哑的声音,低声问。 老萨 往他嘴里挤了一些绿 汁 ,答:“三个月,比我预想得要早。” 阿勒坦 咽着汁 ,嗓音 畅了不少,“我身上的毒解了么?” “解了。”老萨 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狡狯的光,“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一种毒,血毒,并非药膏可以解的。” 阿勒坦坐起身,眼神有点茫然:“什么血毒?” “哦,你忘了这个。”老萨 并不 到意外,又解释了一遍,“你的刺青渗入了另一个人的血。所以那个人必须成为你的伴侣。在你复苏之后的三年内,如果没有得到那人的身心,没有双双跪在神树面前许愿结合,那人的血就会变成致命的、无解的毒,你会死。” 阿勒坦嗤笑一声:“骗人。” “你可以试试。三年后毒发不要再来找我,我也无能为力。”老萨 说。 阿勒坦沉默片刻后起身,赤条条地站着,打量自己的身躯。 “我瘦了很多。” “当然,三个月不动弹,只靠树果与 汤维生。你这下还能站起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阿勒坦走出狭窄的石门,来到雪地上。他掬起地面上的积雪,用力擦拭全身,直到皮肤彻底洁净,微微发热,才穿上三个月前自己 下的衣物。 子和长袍冻得硬邦邦的,他 不在乎地抖了抖,裹在身上。 穿袖子时,他指着左臂上一圈圈蛇蜕似的浅痕,说:“我觉得这里还有东西,应该是条缎带。” 老萨 把脏兮兮的缎带递过去。 阿勒坦在冰河里试图洗干净缎带,发现它因为药膏浸染,变成了墨绿 。他依稀记得,原本该是浅青 的,末端坠着叶形玉片,可如今玉片掉光了,颜 也无法恢复如初。 这缎带哪儿来的?看形状和长度,像是中原人系的发带。 谁的发带?为何 绕在他的手臂上…… 脑袋深处隐隐作痛,阿勒坦甩了甩 漉漉的白发,把那种令人不快的混沌与空 一同甩掉。 他对老萨 说:“我要回瓦剌部。但我不能用这副孱弱的身躯穿越雪原,要先把体力锻炼回来。” 只有半身高的老萨 ,仰望着石堆子一般高大的青年,在心底呵了一声:孱弱的身躯。 但他没有 觉被冒犯。积年的残疾与衰老的佝偻,并不能遏止他的灵魂向往长生天。每个灵魂终将 离 体,在那里得到永恒。 老萨 说:“那你还需要至少一个月时间。期间你得自己去狩猎,才有 吃。” 阿勒坦拔出佩带的弯刀,看依然锃亮的刀锋,漫不经心问:“黄羊与马鹿太温顺,我是不是该吃 和熊,才能早 恢复力气?” 老萨 觉得苏醒后的阿勒坦,似乎与之前的 情有些不同了,但要具体说不同在哪里,又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他说:“你可以吃你能猎到的任何野兽,这是长生天对卫拉特人的恩赐。” 石屋里没有存粮,阿勒坦喝完最后一碗野兔 汤,就带着弓箭与弯刀出发了。 天黑时分,老萨 在石屋前燃起篝火,一边等待,一边用小刀削着茶杯 细的树枝。 雕刻品尚未成型,阿勒坦回来了,拖着一头冬眠被吵醒的戈壁熊,浑身上下十几条血淋淋的抓痕。 他放下熊尸,把弯刀往地面一扎, 气道:“我真是躺太久了。” 老萨 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止血药膏备好了,在你睡觉的地方。熊皮你剥, 你割,我来煮。” 阿勒坦没反对,把熊尸拖到附近的冰河边,拾掇清楚,带着熊皮与大块的 回来,顺道给自己洗了个雪澡。 他去给自己上药。老萨 烹饪熊 。 风雪停歇了。 冰原之上,夜晚的苍穹高远又空阔。阿勒坦躺在篝火旁,漫天星河向他坠下来,他想用身体去承接。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臂上 绕的发带,“老巫,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 “一个……人。” “是谁?” “……忘记了。” “会忘记,那就说明不够重要。”老萨 头也不抬,给滋滋作响的烤 翻面,涂香料,“如果足够重要,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的。” “有道理。” 沉默片刻,阿勒坦又问:“老巫,我能不能成为萨 ?” 老萨 终于抬起 脸褶子与垂坠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想当勇士?” “勇士也可以是萨 ,萨 也可以是勇士。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更多?” “说得好,黄金王子。”老萨 一脸严肃地看他,“你可以叫我师傅了。” “师傅。该如何成为萨 ,是不是要念什么经?” 老萨 笑了,用小刀把烤好的 一片片削下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哼唱: “没有字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没有书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没有纸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萨 没有经书,只有师傅和弟子。”老萨 声音苍老而平静,“我曾经有个弟子。后来,他砍断了我的双腿。” 阿勒坦往火堆里 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沉声道:“你把知道的一切教给我,我替你报仇。” 第165章 把人牢牢圈住 正月初三。 沈柒策马来到苏府门口,下马敲门。 片刻后苏小北应门,却没有请他进来。沈柒做了个“麻烦让路”的手势,苏小北却像路灯杆子一样杵在门 间。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