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哀哀求饶:“小爷别 我肚子,要吐了……梨花!别踩 !” 两人一猫闹到筋疲力尽。朱贺霖 了气似的,瘫在了苏晏身上,声音小而沉闷:“就连身在朝堂的崔锦屏,都开始起了倒戈的念头,可见京城的形势对小爷已是多么不利。我何尝不想还朝!可是父皇……父皇究竟打算把我冷落到什么时候?他是不是真动了易储的心思?” 苏晏总觉得皇爷不至于,但要他拿出具体的证据,证明“不至于”在哪儿,他又拿不出来。 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锦囊,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太子这件事,要不要现在就拆开它。 ——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出于直觉,他仍觉得时机未到。 朱贺霖抹了一把脸,翻身起来,坐在苏晏身旁,勉强笑了笑:“小爷知道,又说丧气话了,不仅于事无补,还徒增烦恼。” 苏晏心疼他承受了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心理 力,把头挪过去,枕在太子的小腿上,又把在他 口踩来踩去的梨花高高举起,向太子摇摆它的粉 小 爪:“要不再等等?小爷是去年冬至来南京的,等个一周年纪念 ,我同小爷一起玩‘拆拆看’。” - 他们没能等到冬至。 中秋过后是太后的寿诞,百官祝寿、隆重非凡。 太后寿诞过后,朝堂上酝酿与发酵了近一年的易储之争,终于凝结成一场巨大的风暴,铺天盖地席卷了奉天门早朝。 第290章 非朕一意孤行 景隆十七年,乙未年秋。 这 是九月十三, 据新实施的朝会制度,正是皇帝驾临奉天门听政的 子,文武百官们一早就来到午门外等候。 朝会中,不少官员竖着耳朵听皇帝说话,有些胆子大的,还偷偷地仔细打量御座上天子的面 。发现天子中气十足、面 正常后,许多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也不怪官员们瞎紧张,实在是这几个月皇帝很有些反常——先是把每 雷打不动的御门听政,改为了每旬的三、六、九 进行,后又三五不时地罢朝。与之前的 上朝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怠弛了,令人担忧是不是龙体出了什么问题。 但从太医院传出的消息看,皇帝又没什么大 病,顶多就是喜 传召民间大夫陈实毓,开些熏蒸与药浴的方子。 对此,有官员也上疏劝谏过,希望皇帝恢复每 的早朝。 奏疏到了内阁,就被焦 驳回去了,没有上呈。 景隆帝听说后,当着焦 的面问:“有妇嫁后, 炊洗,昼夜不歇,偶病卧 数 无法 持家务,翁姑与丈夫便嫌其懒惰,多有詈辞。有妇嫁后,十指不沾 水,偶尔心血来 烧顿饭,翁姑与丈夫反赞其贤惠。是何道理?” 焦 闻之笑道:“禀圣上,盖因人 本 ,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也。” “人 本 ”四个字传出去后,上疏的官员灰头土脸,回家闭门思过了半个月羞于 面。 而此事,也成为焦 得了圣心的标志 事件之一。 就连焦阁老自己也觉得,因为太后的帮衬、李乘风的致仕,自己在皇帝面前逐渐有了话语权,也逐渐被看重了。 焦 甚至生出了“不思进取”的念头,觉得在圣意不甚明朗的情况下,将“易储”这把火烧得过旺,是不是有些太 进了? ——倘若皇帝能升任他为首辅,给予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权柄,也未必要急着废太子呀! 这个念头刚透 出来,一贯依附他的王千禾变了脸 :“当初公与我言——‘此后风雨当头,我二人更应携手同心,万不可有贰意’。如今我尚坚贞,为何公反生贰意?” 焦 被他问得无言以对。 后来这番对话不知怎的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再一次于 外的白衣庵密会了焦 。 焦阁老从白衣庵出来后,脸 有几分难看,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斥责王千禾:“我们之间的密语,为何会传到太后耳中——其中缘由,你知我知。但如今我也不想去追究你什么,正如你自己发誓过的,已经把自家首级寄在我这儿了。将来你若是再对不起我,休怪我不念旧情,将你的脑袋缴了!” 王千禾连连道歉,又是 衣赔罪又是哭求原谅,自言在太后面前无意说漏了嘴,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如若再犯,叫自己的儿子们都生个貔貅孙子。 焦 能怎样呢,毕竟是一个战壕里的最铁战友,只能选择原谅他。 最后两人合计决定,就在九月十三 的朝会这天,要迫使皇帝做出表态,不能再拿“再议”两个字敷衍了事了。 于是在当 朝会上,等六部的事宜奏禀完毕后,焦 亲自下场,带头掀开了这口临界沸腾的大鼎。 他禀道:内阁堆积了太多官员们呼吁易储的奏疏,发还回去,下次重又递上来,总这么来回拉锯不成个事儿,请皇上做个定夺。 像个信号弹升上天空,“易储派”闻声出动,纷纷出列引经据典,阐述道理、分析利弊,请求废除“逆天道丧人心”的太子朱贺霖,改立二皇子朱贺昭为太子。 随后,“正统派”争锋相对地站出来,说此举违背祖制和礼制,哪有嫡长子在世,反而立庶幼子的道理? “易储派”说:祖制虽重要,但也不能一味愚守,难道南朝刘劭、唐朝李承乾之  谋反的太子,也要因循祖制? “正统派”骂:尔等类比不当,居心险恶! “易储派”反骂:尔等 阿太子,何来忠君? “正统派”说:卫昭妃犯错被贬,所生之子不能为太子。 “易储派”说:太后亲自抚养教导二皇子,与卫昭妃无关。难道太后圣德之影响,还比不过生母肚子里怀胎九月? “正统派”不敢撄太后虎须,只能转换切入点:太过年幼的太子,会引发朝臣与百姓的担忧,使人心疑惧不安。 “易储派”反驳:皇上尚且 秋鼎盛,你们搞这一套“主少国疑”的理论简直荒唐加大逆不道!二皇子自有吉星庇佑,再过几年便会长大。你们现在就忧其年幼,是诅咒二皇子长不大吗? 两军 锋到这里,“正统派”弱势已现,“易储派”士气大涨,乘胜追击,一个个跪地请皇帝发话。 景隆帝 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出疲惫之 ,片刻后方道:“此事重大,容后再议。退朝。” “易储派”岂能再容他“再议”? 焦 与王千禾当即跪地,请求皇帝定夺——废还是不废太子,总得给个说法。 见内阁两位阁老带头跪了,其余文武百官纷纷下跪,叩请皇帝表态。 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身为皇帝,再不发句话表明态度,就说不过去了。 景隆帝长叹口气,说:“朕……头疼得紧,望诸卿体谅。先退朝罢。” “体谅”二字,是皇帝对群臣释放出的前所未有的示弱信号,也像一支强心针,扎进了“易储派”的血管里。 一名御史大声疾呼:“既是大事,一拖再拖,何时能解决?望皇上早下决断,以免重蹈前朝覆辙!” 这里的“前朝”是个泛指,指那些因为没有及时确立太子、或是立太子时摇摆不定的皇帝,最后导致天家兄弟阋墙、朝堂人心背离的恶果。 此言大失臣礼,有 君之嫌,连久经风雨的蓝喜蓝公公,听得脸 都绿了。 但说话的是御史。言官特有的“谏诤封驳、以匡人君”的权力,使得他们可以在御前直言不讳。 景隆帝的脸 极为难看,吩咐左右锦衣卫,将这个冒犯龙颜的御史廷杖三十,随即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蓝喜趁机宣布“退朝”,追着御驾去了。 奉天门广场上,意犹未尽的朝臣们迟迟不散。 “易储派”们当场商议决定——这次绝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得拿出点决心毅力,把这事儿定下来。况且像今上这样素来极有主见的皇帝,对待此事的态度却显得暧昧不明,可见内心深处未必没有“废太子”的意愿,只是过不了父子情分这道坎儿。他们得帮皇帝,把这个坎儿给过了! 于是,他们一边赶到午门前的金水桥旁,拦住想要回家的朝臣们,劝说众臣回来集合;一边将那名被廷杖打得血 模糊的御史,平放在广场台阶下,抚身大哭,抢地而呼:“言官怀忠义而谏君王,何以遭此重惩!” 由焦 与王千禾带头,数十名官员跪成一片,悲泣声连绵不绝,个个泪洒衣襟,呼求皇上明辨善恶忠 ,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知是受这股气氛 染,还是有些官员本就摇摆不定或是握注待投,眼见“易储派”气势如虹,担心皇帝一旦被说服,下旨废太子,他们这些两头不靠的什么也捞不到。 慢慢地,加入哭谏队伍的官员越来越多,最后乌泱泱一片人头,足足有百余个,就连当 朝会上轮值的锦衣卫过来赶人,也赶不走。 官员们哭天抢地不肯离开,锦衣卫未得皇命,不敢擅自使用暴力驱赶,除了劝离只能劝离。 如此跪哭了一个时辰,不少人哭得声音嘶哑,几近虚 。有文官跪伏着爬上玉阶,膝行至奉天门的廊下,苦求皇帝出面听取臣子们的谏言,不要闭门不见。 另一些文官纷纷效仿,玉阶上红印斑斑,皆是膝盖磨破后染出的血迹,奉天门朱漆划痕道道,皆是指甲掀翻后留下的血痕。 群臣哀号恸哭之声,回 在奉天门广场上空,竟然穿透 门朱墙,传到了在文华殿就近休息的皇帝耳中。 这简直是把皇帝架在火堆上烤。 若是苏晏在场,必会跳出来再一次痛骂他们:“群体歇斯底里!大型道德绑架!”无奈此刻人远在南京。 晷从辰时走到了巳时,广场上的哭谏声依然不断,跪地不起的官员们,终于远远看见了从 门内走出的蓝喜的身影。 从某种意义上说,司礼监太监就是皇帝意志的代言人。蓝喜的出现,让这些“易储派”看见了胜利到来前的曙光。 蓝喜不远不近地站在人群外,尖声道:“传陛下口谕——‘太子虽有过失,然父子之情乃是人伦,诸卿何以 朕至此。都散了罢!三 后朕再给诸卿一个答复。’” 在场臣子们反复琢磨皇帝的回复,意识到这番话的最重要的一点,并不是“父子之情乃是人伦”,而是“太子虽有过失”。 前者再深厚,也会因猜疑、疏离与形势所 而消磨殆尽;而后者,才是皇帝心底的那 刺,哪怕再小再细,也会扎得他 渐疼痛,最终不得不拔除。 “易储派”们 是泪水的脸上放出了 动的容光。 有人小声问:“既然皇上答应吾等,三 后给出答复,要不……就先散了罢?” 焦 与王千禾同时转头,盯向说话那人。 那人一凛,不敢再吭声。 焦 起身,朝蓝喜拱手:“并非臣等不识礼数,对皇上不敬,正是因为忠于君、忧于国,才迫切希望皇上不受 人蒙蔽,早 拿出决断。皇上素来果决,唯独此事拖泥带水,臣等再等三 无妨,只怕皇上因此又心生犹豫。” 蓝喜甩了甩拂尘,叹气道:“皇爷也很为难啊。” 焦 道:“别的我也不再多说,请蓝公公代我问皇爷一声——既然下不了决心,是否立刻下诏,召太子回朝?” 蓝喜微微变了一下脸 。 这个细微的表情被焦 等人捕捉到,更是确定了:皇帝的确不愿意召太子回朝,只因往 父子情分一丝尚存,一时不忍废之。 “有劳上公。”焦 躬身拱手,低姿态地说。 蓝喜拱手还礼,转身走了。 于是群臣继续跪着,将 晷的长针从巳时跪倒了午时,仍坚持不肯散去。 蓝喜带着一队內侍,再次出现在了奉天门的外廊上,手中捧着个木盘。他走到焦 与王千禾面前,将盘中叠起来的帛书递给他们。 焦 与王千禾打开帛书一看,上面一片空白。 “皇爷说了,那么多请求易储的奏疏,他看不过来,也不耐烦看。因此着诸位大人言简意赅地写一篇,要能说服朝堂上其他大臣、能说服天下百姓的,以免到时朝野非议。另外,请所有坚持易储的大人们在此书上签名,以示人心所向,并非朕一意孤行。” 这是……让他们草拟废太子的诏书啊!焦 的眼睛亮了——由此可见,皇上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父子情,也不是朝臣们的意愿,而是自己那近乎完美的圣誉清名! 就像李乘风六次请辞,皇上才放他离开一样,眼下就需要这么一场跪门极谏,好证明皇帝依然慈 、宽仁,是太子实在不得天命与人心,导致天怒人怨,这才遭至废黜的下场! 在这瞬间,焦阁老如同醍醐灌顶,彻底明白了皇帝的用心。 他接过內侍手中的笔墨,大声道:“我来写!” 焦 翰林出身,文辞辩丽横肆,下笔洋洋洒洒,顷刻成就一篇无可挑剔的文章,与其说是请愿书,不如说是檄文,字字句句把太子打进了“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的万丈深渊。 末了,他不乏得意地吹了吹墨,在下方首位签上自己的大名。 帛书放在案上,官员们排队签名,有的毫不犹豫地立刻签了;有的犹豫不决地还是签了;有的临下笔前又反悔,一脸羞愧地掩面而走,被身后的同僚骂成狗也不敢回头。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