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云想起刚才席上的事,恹恹地提不起 神。偏偏徐正则还跟徐蓁聊得 ,笑呵呵地逗大女儿,“比你小的都超过你了,现在你要叫方辉师兄,以后说不定还要叫你妹妹师姐。” 徐蓁从来不怕父母的,顶嘴道,“那有什么,哪能光论学历。光看学历,爸爸你肯定输给我,我明年一定能考上医学院。” “好!我女儿就是有志气!”徐正则鼓了几下掌,“ 我就不问了,爸爸等你的好消息。” 徐蓁不服气地说,“爸爸你偏心!”她得意地一笑,“论到大学的名气,我绝对比 强。” 因为孩子们成绩都好,安景云也没认真盯着他们读书的事,这会疑心地问,“你们是认真的?” 听是听过他们说,但年纪还小,干嘛不打好基础考最好的呢?安景云想,早是早不过方辉了,但“质量”可以更高吧。 徐蓁觉得妈妈的语气不对,犹豫着看向安歌,想到终究要父母同意,硬着头皮说,“是啊,我们想好了。” 安景云愣了一下,不过马路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到家她把徐蓁叫过去,才知道孩子们暑假学完了高二的全部内容,连高三的也已经开始了,不觉有些头大。 安景云当机立断,“既然这样,高三好好复习,争取考上协和八年制,一步到位。” 徐蓁下巴差点掉下来。 “妈,我不行,我打算报这几所。”她报了几所医学院的名字,是本省和邻市的,每年录取分数线也很高。徐蓁并没有十分把握,只是觉得努力一把能行。 “你急什么?一年也等不及?”安景云恼道,“嫌家里没给你好吃好喝,还是让你帮忙干活了?翅膀硬了急着飞出去?” 话说得难听,徐蓁眼眶一红,气鼓鼓地反问,“妈妈,谁让你生三个孩子!生了我就不能不生了?!你跟爸爸总说累,是我们害的吗?是你们贪心想要儿子!自己害自己,活该!” 语声刚落,啪的一响,徐蓁眼前一黑,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她按住滚烫的面颊,瞪着安景云,嘴 颤了几下,转身跑了出去。 妈妈打了姐姐?坐在桌边用崭新的一分钱折纸菠萝的徐蘅呆住了。她顿在那,想到安歌教的,遇到这种情况悄悄溜开,免得妈妈拿她出气。于是站起来,不声不响走了出去。 徐蘅 脸老鼠遇到猫的紧张,恨不得顺着墙边走。安景云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而外面冯超喊着徐蓁追了下楼。 孩子大了不好管。 安景云疲惫地想。 这么多年,她扪心自问,如果第一个生的是儿子,还会再生吗? 会。 周围的人生三个四个的都有,方家为什么有四个儿子,还不是想生一个女儿。人都是不知足的,有了儿子想女儿,有女儿的想儿子。她想有两个孩子,再来的是女儿也好。 可生下的却是有问题的。 有人劝她溺死二二。以二二的身体,哪用得着动手,只消养得 心些,就活不了。 也有人劝她把二二扔到福利院门口,由老天决定二二的命。可她不敢,别人哪会像亲生父母一样对孩子。 这样对另外两个孩子是不是不公平? 她不敢多想,只能一直告诉自己,都是命,谁让她们投胎到一家,一家人就得互相照顾。哪家哪户不是这样,老的帮忙带孩子,工作的负责努力工作养活老小,大孩子帮忙带小孩子,有能力的帮弱的。只有这样,才能在动 中保证能够一家人的生存。 她不也为家庭牺牲了,放弃了高考的机会。复习时明明比别人成绩好,可家里有三个孩子,有一个还有病,她只能放弃。尽管后来拿到夜大毕业证书,但跟全 制还是不同的。 她一直告诉自己,都是命,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安景云坐在那,沙发里徐正则鼾声震天,喝多了,醉了。 外面冯超把大女儿追了回来,孩子们小声 谈。但只要她带出一点动静,外头的说话声就没了。 看把她们吓的。 安景云无奈摇摇头,算了。她拿出账本核算成本,慢慢的,心静了下来。她们这支小队伍收费低、干活认真,也有人看在公爹的面上,找她们的小工程不少,薄利多销积了一笔利润。按照跟公爹的约定,除了发给干活人的工资,该还的债,利润要上 财政,由民政局安排给更需要的。 整天忙,都是为别人。安景云按着头,想到一富的抱怨。 但光想着自己岂不是回到从前的剥削阶级了? 其中的道理,安景云想不通。她只晓得靠劳动大家都改善了生活,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说起来还是读书清贵,刚才饭桌上有些老邻居说怪话。连沈晏父母也拿她开玩笑,说听讲她跟徐正则夫 同心协力忙着扒分挣外快,一心向钱看。 安景云不知道,不懂,但坐的位置更高的也并不确定,只能说“摸着石头过河”,她处在一个时代的试验中。 小小试验品,只能努力在风浪中找到生存之道。 晚上安景云冷静了,向大女儿道歉,“妈妈心里烦,火发在你身上。” 徐蓁不像安歌,见妈妈这么说立时原谅母亲,“对不起,是我说话过份。” 但她坚决不会改变主张,她要在明年参加高考。 开学那天,徐蓁 了学费领了书,走到楼下时仰头看向天空。 是一个秋高气 的好天。 -蓁蓁,你要争气,让妈妈可以跟别人说,生女儿很好,女儿也可以很强。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经过漫长的暑假, 第一天早自习跟马蜂窝炸了似的, 到处嗡嗡嗡的聊天声。 “你长高了不少!”说话的是黄嘉梅。她坐在安歌后排,比着个头怅然道,“我去年一公分都没长。” 在八十年代, 可能遗传和饮食习惯的影响, 南方人均身高低, 女同学普遍在一五五、一五六。滑稽戏段子说男的不 一米七属于三等残废,但眼下男同学中一米七以上的并不多。不过徐家吃得好, 徐正则和安景云个子高,这两年孩子们嗖嗖地长,站一起跟一排小白杨似的。 黄嘉梅的同桌江燕观察仔细,“安歌你好像结实了一点。” 安歌摸了下脸, 天气凉快后就开始增加主食,尤其是面食,不长 也难。 每年招飞工作在前一年秋天已经开始, 准备申请表是初步, 必须得到家长同意。还有身体素质上的筛分, 她年龄不达标,更不能让身高体重拖后腿,所以到“催肥”的时候了。 事在人为,实在不行安歌也想好了,本科先读其他专业。 “会不会调座位?”黄嘉梅担心地问。跟安歌坐前后排, 学习上请教太方便了, 而且安歌见多识广, 又不喜 背后说人,是个好听众。 “我跟你们换?”安歌问。 上个学年,学校认为她和方辉年纪小,最好放在老师眼皮底下,把他俩排在第一排。现在一年过去,老师同学之间 悉了,没必要再这样。 她们仨利索地换了个位。 郑志远看见了,没吭声,倒是周围同学一片 腾。 “总算不是你们独占了。”这是对黄嘉梅和江燕说的,平时早眼红了,安歌成绩好会教也乐意教。 “ 新前桌!” “安歌你要不要同桌?” 问的人被轻轻碰了下,他茫然地又问,“怎么了?” 平时课程多,加上各自选的兴趣班不同,同学间也不是完全知道别人的事。有的同学并不明白为什么方辉读大学去了,成绩更好的安歌还在,不是两人一起在梁老师那特训吗?他们善良地想了个理由,可能偶尔考失手,谁能保证百分百没失误。安歌也是人,是人就没有例外。 越是成绩好的越是自尊心强,这会提方辉,不是让安歌难受? 黄嘉梅倒清楚前因后果,但她刚打算开口,梁老师板着脸进来了,黑板擦在讲台上重重一敲,顿时安静。 他不急于说话,目光扫过教室内所有学生,这才眉梢眼间泛出笑意,“高二了啊,大人了,自己该知道了,读书是为自己,不是为家长,更不是为老师。” 学生们听到老生常谈,忍不住笑了出来,胆大的还在后面嚷,“不,梁老师,学习使我妈妈快乐。” 梁老师随手掐了个粉笔头,掷向嚷嚷的男同学。 准头不错,正中头顶。 “有本事的早点考大学,不用听我废话。”他正 看着学生们,“闲话少说,本学期非常关键。首先,要分班,你们现在可以开始思考,继续在我班上混,还是到隔壁钱老师那里。”钱老师是语文老师。 “我 你们继续留着,不过话说在前头,一年了,你们对自己也有数,理科跟文科不一样,不开窍的就是不开窍,死记硬背没用。我个人建议,觉得累的还是去文科班,我们学校文科师资力量雄厚,多背背讲义,进大学不是问题。” 梁老师镜片后目光锐利,“安歌, 脸不以为然想跟我唱反调?” “方辉考进试点班记你一大功,但主要靠他本人天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了指吴砾,“你能解决这个困难户,我才认可你的想法。” 吴砾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名,而且是以这种方式,脸涨得通红。然而补考成绩单上高挂两盏红灯,让他没有勇气辩驳,连瞪梁老师的勇气也没有。 反倒是同桌郑志远不 地看着梁老师,让后者哈哈一笑,“班长不高兴了。正确的话我也会说,好好努力,天天向上。可是如果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再努力有什么用?念文科 好的,将来可以当外 官,可以做财务大臣,当校长也是有可能,都是管我的。人要找到自己的长处,把它发扬光大。好了,这件事说到这里,你们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月考以后正式报给学校。” “其次,……”梁老师想到什么,抓了抓头,果断地说,“没什么了。”他点了几个名,安歌也在内,“你们跟我去办公室,其他人自习。下节课测验,课代表一会把卷子发下去。” 他进来时手里拿着卷子,但同学们抱着一丝幻想,觉得老梁不会这么变态,开学第一天测验。不过事实证明,他确实有这么变态。 老梁抛下声声哀嚎,领着“得意门生”去办公楼,路上简明扼要说了目的,喜滋滋地道,“集训这么久,动真格了,本月第二个星期天,全市淘汰赛。” 梁老师飘了。自从方辉顺利考进试点班,他老人家跟打了 血似的燃起来,敢想敢拼。 看着“得意门生”们冷静淡定,老梁沉不住气,点名道,“安歌,你想考军校,一般来说全省只有一两个名额,除非优秀到让别人可以忽略你是女的,否则不可能。现在证明你的机会来了,不抓住还等什么?” 安歌点点头。 老梁一拳打在棉花上,转头看程希,后者 脸没睡醒,下意识地说,“噢。” 老梁服了。 还好方辉上大学去了,不然肯定也气人。 隔了两个月的第一天上课过得飞快,放学时再见到校门口的小吃摊也颇为亲切,徐蓁请客,买了三碗面茶。 一点也不道地,就是甜甜的薄面糊,上面洒了把芝麻。 但以前校门口没这种小吃,新鲜的总是招人待见,学生们纷纷光顾。 徐蓁边喝边抱怨,“不就是面糊,不值两块钱。乡下阿姨送来的糯米粉比这个香。”她说的糯米粉是传统小吃,把糯米蒸 磨成粉,吃的时候用滚水调开,味道跟后来 大街的芝麻糊差不多。 有了这碗面糊打底,三人到家也不觉得饿。 出门许久的爷爷回来了,徐蓁扔下书包坐在爷爷身边,听他跟客人说话。 客人是老 人,不过头一回上门做客,是土建公司的赵主任。公司改合同制,他想让安景云接收一批人。 内部会开了又开,名单上的人都是老大难,有的年纪大,有的家庭负担重,还有的是刺儿头,出工不出力。 赵主任也是难开口,所以挑老徐局到家的时候赶过来。 “没有办法啊。”他数给徐重听,公家的公司跟私人的不一样。一个员工不止一个员工的事,员工的父母生病,公司要给 问费,承担一部分丧葬费,有的还报销部分医药费。退休员工生病,如果其子女向单位求助,单位得想办法调拨人手帮忙陪护。年纪轻的呢,没结婚的要想办法帮忙安排房子,结婚生孩子的要报销孩子的托费学费医药费。 土建公司比工厂好得多,但既然改制,领导班子有意趁此机会抛掉负担。 只是负担不肯被抛掉!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