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夜,他们抹黑下了山。程六出似乎提前摸清了路,一路带着程荀跑到程家祠堂,从窗户小心翼翼翻进去,偷走了程十道的牌位。 她抱着牌位,又是 动又是害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程六出又拉起她冰凉的手,转身就跑。 两个孩子奔跑在漆黑的山林中,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被地上的枯枝碎石绊了多少次,最后跑到了程十道墓前。 夜黑风高,北风呼啸而过,像是野兽凄厉的哀鸣。程荀站在一堆坟包之间,却丝毫不觉害怕。 她扑到程十道墓前,抱着刻了爹爹名字的墓碑痛哭出声。半晌后,她才 噎着站起身,颇有些难为情地看向程六出。 程六出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跪下了。 程荀看着他跪在程十道墓前许久不说话,疑惑地开口问他,怎么了? 程六出有些僵硬地说,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程荀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你姓程,我也姓程,你自然是与我一起喊爹爹了。 程荀理直气壮,程六出乖乖点点头,对着程十道的墓碑,一字一句说:爹爹,我会照顾好阿荀的,您就安心吧。 之后的每一年,程六出都会陪程荀祭拜程十道。 偶尔程荀不高兴、或是生闷气时,也会偷偷跑到程十道墓前,絮絮叨叨说上许久的话。说着说着,她不生气了,就乖乖等着程六出找来,带她回家。 一转眼已经泰和四十一年了。 想起旧事,苦涩的海水仿佛倒灌进身体,她鼻尖眼角都酸涩起来。 入胡府这些年,她一次也没来程十道墓前看过。 晏决明如何不懂她的心思?他拎起手里那壶酒,笑道:“这可是五两银子一斤的好酒。喝了这酒,爹爹自然不会生我们的气了。” 程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爹爹才不喝酒!” 氛围终于松快下来。 两人说起从前偷偷摸摸去祭拜程十道,时不时还要躲着程家人,以免被赶走、或是追究起牌位遗落之事,都忍不住笑了。 山路上,松鼠抱着地上的松果一溜烟爬到树 里。枝头 烂的果子掉在地上,又被纷纷扬扬飘落的黄叶盖住。 二人一如从前那般,从后山悄悄绕到程十道墓前。 晏决明蹲在原地摆祭品、烧纸钱,程荀拿着竹篮里的帕巾,沾了水,仔仔细细擦拭石碑。 “你说,我们都这么多年没来了,为什么这坟上也没多少杂草啊?” 程荀收起帕子,望着眼前虽说不上全新、但也明显有人打理过的坟包,有些疑惑地问道。 程家后山里有许多墓,可扫墓、祭拜之事,也都是各家后人去 心。 程十道这一支血脉单薄,只有程荀一个养女,谁回来扫墓呢?难道她那些叔伯终于发善心了? 她兀自琢磨着,晏决明却在一旁轻轻勾起了 角。 这些年,他来过溧安很多次。 刚到京城时,他手中无人可用,在崔夫人的支持下,才慢慢积蓄起自己的力量,派过许多人来溧安寻找程荀的踪迹。后来在京城稍稍站稳脚跟后,他更是迫不及待亲自奔来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几年的 子是没有 彩的。 无数次 怀希望,无数次期待落空。到最后,他甚至不敢打开手下送来的情报。他怕那不过是一场空 喜,更怕那是程荀已经香消玉殒的消息。 他尤其记得,有几次他实在失望至极, 心颓丧。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这里。 那时,他跪在程十道墓前,深深伏到地上。眼泪顺着下颌落到土里,他哽咽的哭声,痛苦得好似哀鸣的兽。 而他在心中无数次恳求。 求求你,保佑你的女儿安然无恙。 求求你,让我找到阿荀吧。 好在一切终于云开见月明。 他凝视着蹲在一旁烧纸钱的程荀,又想起今 石虎的话。 他想,他和阿荀花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力气,才重新找到彼此。 他从不 谢磨难。可若这些磨难,是上天对他们的考验呢?如今千辛万苦通过了考验,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终于能走到那个圆 的结局了? 心脏在 腔越跳越快,一股 抑已久的冲动在五脏六腑 窜。 他想,而今过去的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又回到了故地。此时此地,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良机了。 他要告诉她。 他要与她厮守,年年岁岁,从此再无分离。 山风过,纸钱的灰烬随风飘舞,落在他们身上。 程荀将酒壶打开,洒在程十道墓前。 “爹,女儿过些 子再来看你。” 她顿了顿,又轻声说道。 “下次清明,女儿绝对不会缺席了。” 她用指腹轻轻擦拭了下“程十道”三个字,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晏决明。 “走吧,我们去吃东西。我想吃城门口那家馄饨……” 傍晚时分,金粉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 晏决明抬手,拂去程荀发间落下的纸钱灰烬,柔声道:“好。”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