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他的惊讶转为恼怒。她既然认识,便可能知道这果子奇酸无比,更不可能买了。都是这拖油瓶蠢货,那么大声说什么这果子香气好, 得他只能买下。回来一尝却 本不能入口,这下要砸手…… “请问索价几何?” 钱掌柜没反应过来,呆呆听关鹤谣又问了一遍,“这黎朦子,索价几何?”见有人买,他来了 神,赶紧狮子大开口,“四十文一枚!” 这人真是又坏又贪,关鹤谣腹诽,冷冷丢下一句“陈家更便宜”拔腿就走。果然被连声唤了回来,钱掌柜赔着笑和她讨价还价,最后 斩定二十文一枚,关鹤谣便要了三枚。 合适的价格拿到了黎朦子,关鹤谣话锋一转,“掌柜的好眼光,竟有这金陵城中遍寻不到的黎朦子。可知信国公府中最 这一味呢。” 钱掌柜懵了,你刚不是说陈家也有吗?!这小丫头诓他!他本想发作,听到“信国公府”却愣了,斜着眼试探问:“你怎知国公府事?” “因为是我做的!”关鹤谣朗声答,毫不客气地指使他,“你把这些黎朦子收好,我过几 请人来买。” 关策 吃黎朦子做的菜,听说两位女眷也喜 她渍的 黎朦子泡水,正好给府里存一些。 给自己买,她凭本事砍价,不敢提国公府名号,仗人之势。 为主家买,却要争个好价格。“价钱再便宜些,便十八文吧!”她估摸着那筐黎朦子的价格,“啪”一声在把两百文定金拍到柜上。 钱掌柜两眼冒光, 脸堆笑地叫着“原来是国公府的厨娘子”,扑过来就要给她行礼。关鹤谣闪身躲过, 皮疙瘩掉了一地,绷着脸说:“掌柜的先写字据吧,我与这位小郎君买东西便是。” 关鹤谣和小胡去货架看货,偷偷和他搭话,“你瞧,这就是我那 说的桔红糕,里面又包了豆沙,就起名叫桔红团。” 她从篮子里摸出两个小纸包,“本来是用来贿赂你东家的,现在看他不像好人,就给你吧。” “……他是我爹爹。”小胡难过地说着,却伸手接过团子,低声道了谢。 他姓“胡”,这家却是“钱家果子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关鹤谣不好多说,只能简单 暴地安 道:“爹爹也可能不是好人啊。”她现身说法,“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 关鹤谣被萧屹捏着肩膀端详半天,才意识到对方是在看她头上簪的桃花。 “好看吧?”她伸手比划,“要五文钱呢。” 好在那花犹带彤霞晓 一般鲜,也不算太亏。 “好看,”萧屹拨动花心,细 便楚楚轻颤,“只是没你好看。” 桃花面不如美人颜,桃花 却衬美人眼。 关鹤谣笑开。 活了两世,她都没见过萧屹这样嘴甜的郎君,每天能找出八百个由头夸她。关键是他没有丝毫油嘴滑舌的渣男气息,永远是 眼的真诚和欣赏,让关鹤谣相信他就是觉得她有这么好。 她被这样的直球轰了几天,飞快适应了。 开什么玩笑?她也不是普通选手,投桃报李,原地反弹反弹再反弹,逮到机会就夸萧屹。 两人天天中门对狙,就泡在这 罐子里,谁也别想出去。 淡淡桃花香味萦绕发间,看着萧屹含笑的清朗眼睛,关鹤谣脸上似乎也沾了一层桃花粉霜,“五哥长得也好看,”不自觉覆上他手,“你手都这么好看。” 萧屹的手便又紧了些。 不过晨起这么一会儿没见到,他仿佛一年没见面似的,拉着她说话不让走。 好在关鹤谣意志坚定,未为美 所 ,“今 活儿太多了,我先去做饭。”捏捏他的手,“你不是喜 吃螺?我去做一道‘酒烧香螺’与你吃。” 河海鲜行老丈分了她一大碗螺蛳,本是他自家要吃的,在盆里养了两天,泥沙都吐干净了。 清明螺,赛肥鹅,清明正是食螺的最佳时令。 关鹤谣觉得螺就要大香大辣才好吃,便以宽油下锅,用足量的葱姜、花椒、辣椒爆香之后将螺蛳爆炒。 室辛辣浓郁的鲜味,关鹤谣咽咽口水,拣出一个嗦味道,点了点头,又往里加了酒,移到小炉子上小火焖煮入味。 而后净了手,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菜蔬局送的那篮松蕈。 第40章 红粉骷髅、蕈油面 五哥,做个人吧!…… 关鹤谣之前并不确定此处的“松蕈”到底是哪一种蘑菇。 毕竟松树林最出蘑菇, 从价值千金的松茸,到漫山遍野的松树伞,还有鲜黄小巧的小黄蘑, 黑松林里才有的黑松蘑……种类繁多, 难以计数。 就是同一种蘑菇,各地叫法也不尽相同,更别提这千年之前的大宋。 直到昨 收了这一篮子松蕈,才知此时的松蕈,其实是现世那种学名为“松 菇”的蘑菇。 这种蘑菇必与松树 共生, 于是朴实的东北人就叫它“松产蘑”“松树蘑”,响亮又好记,和它的口 一般“ 头”。 东北著名硬菜——那道“姑爷领进门, 小 吓断魂”的小 炖蘑菇,就必须用榛蘑或是这松树蘑。否则就不算正宗, 食客便是当场掀了桌子跳下炕,摔门而去都占理。 东北人守着丰饶的高山林海,吃遍了山珍,能让这里的丈母娘拿来招待新姑爷, 其鲜美可想而知。 而这种蘑菇到了温婉江南,便有了两个诗意的名字:二月 燕筑巢时所生者为“燕来蕈”, 九月秋雁归来时所生者为“雁来蕈”。 江苏一带将其熬成蕈油, 煮面、蒸蛋时加上一勺, 马上鲜掉人舌头。 是做肥美的小 炖蘑菇,还是清鲜的蕈油? 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关鹤谣当然是全都要。只是 要晚些再炖,她先熬蕈油。 清洗过的松蕈直接下锅加热 出汁水,另起油锅, 下姜片、花椒爆香之后加入蕈子大火翻炒,而后小火熬. 最后起锅前她再加一点糖、盐和酱油调味,这道万能的蕈油浇头就做好了。 关鹤谣有心做一碗与之相配的苏式面,可惜条件太不允许,要细面没细面,要蒜叶没蒜叶,更别提那文火炖了几个时辰的高汤。她只能以棋子面和香葱对付一下,好在松蕈析出的汁水极鲜,调作汤底也算别具一格。 关鹤谣吃面喜 直接浇上浇头,却不知萧屹什么喜好,毕竟“盖浇 ”和“过桥 ”的 争也是异常 烈。便给他盛了清汤面,单用一小碟装了蕈油。(1) 一碗蕈油面,一碟酒烧螺,竟占尽江南山川之鲜。 “我没有顺手的钳子,否则把螺尾剪掉,用嘴一嗦,螺 就出来了。”关鹤谣拿针挑螺 ,倒也方便,而且清明时节以针挑螺 吃,叫做“挑青”,与吃青团叫“尝 ”一样,都很别致。 只是关鹤谣仍觉得不过瘾,毕竟吃螺的 华还是在这一个字——“嗦”。 “我以前也总在江边啜螺 。”萧屹道。 这是他幼时为数不多可享的美味,也许正是因此他至今喜 这一味,只是如今无论是宴饮还是在酒楼,都有人专门挑螺 放在小碟里,确实没有以前吃得有滋有味了。 但这道酒烧香螺仍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螺蛳。 此时螺的鲜肥且不论,关鹤谣炒得也入味,齿间嚼着劲道多汁的螺 ,香烫热辣的酱汁又在舌尖弥漫开来,余味中还有一丝酒香小尾巴。 “用的酒是清风楼的玉髓?” 萧屹闭眸细品,关鹤谣瞪眼惊呼,这也能吃出来?!茶酒司送她的,可不正是清风楼的玉髓! “原来你是个酒鬼!” 萧屹咧嘴一笑,“酒还有吗?” “呵呵,”撇一眼他右腹,关鹤谣态度坚决,“你想都不要想。” “阿鸢,”他伤口是真的好了,此时倒是腹中酒虫作祟,“我自来这院子,就没喝过酒了。” “谁说的?你受伤那 就喝到了。”关鹤谣挑眉,“喏,就是郎中给你 伤口时让你喝的。” “……” 萧屹仍不放弃,“香螺美酒,本就相配,我们共饮一盏,岂不妙哉?”又讨好地挑了一块螺 放她碗里。 说得好有道理,但是——“不行。” 关鹤谣不为所动,专心与螺蛳 斗。她放弃了优雅的吃法,直接嗦了起来。 因怕自己心软,她索 埋头不去看萧屹,便没发现萧屹忽然怔住,汤也不喝了,螺也不吃了,就呆呆地盯着她。看那沾 螺汁的白腻指尖,被她又舔又啄。看那被辣得微肿的红 轻启,随后一嘟,餍足地 上螺壳,啧啧作响。 她面颊沾了汤汁, 上浸着油光,吃得毫无形象。可在萧屹心里,却比那些拿着玉箸的矜雅贵女们好看百倍。他从未见过吃相这么豪放的小娘子,也从未见过吃相这么… 人的小娘子。 萧屹慌忙低头喝面汤。 松蕈特有的鲜浸到油中,融到汤里,润到喉头,正是能涤人心神的味道,喝一口就仿佛倚在浓松下乘凉,清 淡泊。可他的心如今不在松下,而是在   下被炙烤。 直接捧起碗,喝干了汤汁,萧屹仍觉心火难消,委屈极了。 勾得他想喝酒,还不给喝。 不喝就不喝吧,却又勾得他羡慕起这些螺…… *——*——* 一整个下午,关鹤谣都泡在厨房。 今 不仅要制好寒食的饭菜,还得为三月三做出许多豆沙馅来,若不是她新买了个小炉子,这点设备都捣腾不过来。 她手上利索地剪着鹅掌老茧,心中却想着这几 萧屹越来越 人,一双眼和手就长在她身上似的。要不是定了规矩,因厨房里无处藏身,他白 里不可进来,他必定是要跟过来的。 分别在即,她自然理解萧屹的心境,想要尽可能待在一起。只是铺子和国公府都步入正轨,又赶上这些忙碌时节,实在分身乏术。 况且关鹤谣亦有私心,想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若是整 腻在一起,她便没有 力认真思考将来之事。三月三一过,萧屹就回归王府,之后两人又当如何? 他是将军义子,亲王心腹,而她到底占着个侍郎府出身。忆起萧屹提及关旭时的复杂神 ,关鹤谣估摸着,这里可能还有点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什么的,真是麻烦。 但若两人真心相许,什么 派、身世、门第,关鹤谣只当浮云。她唯一想确认的,是自己的心意。 她是喜 和萧屹在一起,和他聊天,和他用餐,享受他看向自己炙热而真诚的视线。可是,若她只是一时被这好皮相所 呢?若她只是被寂寞裹挟,以他为 藉呢? 这渣女,可不能当啊。 她立身异世,再乐观,再坚强,心底到底还有一丝惶恐孤寂。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俊俏英 的郎君,朝夕相伴,温柔相待,是个人都顶不住。 回溯过往,她第一次意识到萧屹作为异 的 引力,就是他赤. 着上身任她抹药的时候,宽肩窄 ,结实又 畅的肌 ,整个人像一把刚由滚烫铁水铸成的利剑,用惊人的热度蒸得她面红耳热。 生为颜狗,斯密马 。 难道她经历了一次魂穿,自己都换了替芯,却仍没参透,还是被皮相所困吗? 锅中水开,咕嘟咕嘟冒泡,鹅掌焯 了,被关鹤谣浸到冷水里。 “哎,”她捏着小刀剔鹅掌骨,呢喃道:“红粉骷髅,白骨皮 。” 只觉得这两句佛语既应此情景,又应她心境,但是她此时所为,毕竟坏了佛家慈悲。便摇头一笑,不再瞎想,细致地处理起鹅掌来。 比起 爪、鸭掌,鹅掌最显著的优点就是“大”。 天下美食,唯大不破,看着就招人喜 。鹅掌 多而厚,咬下去 口滑韧。饶是如此,在真正 这一口的人看来,仍嫌不够吃: 五代时有位僧人谦光,放 不羁,嗜食酒 ,犹 鹅掌和鳖裙这两味。 他有一句大鹅听了想骂娘的名言——“愿鹅生四掌”(2)。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