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很紧张,越是使劲儿,越显得颈项瘦得伶仃,锁骨高高耸立起来,像两座别致妩媚的桥。 他一笑,“你不是说了,不害怕的么,现在这是怎么了?” 月徊梗着脖子,咽着唾沫说:“怕……谁说我怕……” “不怕……”他 角的嘲讽又大了几分,“多丽姑娘要是在,可不光这样,这才哪儿到哪儿。” 月徊眼睁睁看着他俯下来,把脸贴在她脖颈上,动脉里奔 的血 鲜活,让他发出一声喟叹:“过去十一年,我是行尸走 ,我不知道人活着是什么 觉。” 月徊虽然心惊胆战,但让他还 的功德,冲淡了这刻的紧张和焦躁。她在他肩上抚了抚,“我看您活得 滋润的,敢情是活在 间了?” 这人真是缺乏想象力,梁遇白了她一眼,“我这么一说,不过是表达心情。” 她哦了声,“我明白了,您就是缺个女人。有人天天给您渡 气,您能活出花儿来。” 结果梁遇的手攀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他不 听她说那些没情调的话,但他贪恋她的身体。十八岁的姑娘,正是热火朝天的年纪,每一寸骨节都涌动着旺盛的生命力。他活在太监堆里,活得太 沉,不近女 ,清心寡 。长久的 抑让他扭曲,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她还糊涂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面畏惧他,一面又想着讨好他,他常给气得牙 儿 ,但还是舍不得怨怪她。 指尖在她身上游走,让她枕着的臂弯轻轻一收,把她收进怀里。 “月徊,闭上眼睛。”他在她耳边 哄。 他的嗓音像加了阿芙蓉,化成缕缕看不见摸不着的妖气,从她七窍渗透,一直渗透进脑子里。她顺从地闭上眼,视线被阻隔,觉知便尤为警 。她能 觉到他周身的热量,这种热量像病了,没来由地让人心慌。 “哥哥……” 她这么叫他,他曾经不喜 这个称谓,可是这种情况下的一声“哥哥”,居然让他品咂出一种羞 的 。 想法很多,多得不敢去细想,他急于以手丈量她,然而她终于还是 住了他的指尖,什么都没说,却把他从深渊里拽了出来。 顷刻清醒,他松开她,才发现肩头的伤开始隐隐作痛。情 真如麻沸散,居然让他忘了自己的伤,要不是她一个细微的动作叫停,接下去还不知会怎么样。 他翻身坐了起来,轻声说:“我的伤口好像绷开了。” 月徊忙掩上衣襟跳下 ,双腿着地的时候有些虚软,她定了定神,才趋身过去点燃了灯。 药是随身携带的,梁遇 衣裳的时候居然还有些扭捏。月徊嗤之以鼻,刚才不是豪放得很么,果然光线一亮他就变成另一个人,如此表里不一,让人唾弃。 “快 吧,不 我怎么给您上药啊。”她两手一撕,撕开了他的明衣,果然见肩头 裹的纱布上血迹斑斑,她啧了一声,“这还没怎么样呢,就见红了。” 她就是俗话中的卤煮寒鸦―― 烂嘴不烂。刚才是谁中途退却的?这会儿又抖起机灵来,可见还没受到教训。 她忙着给他换上药,手停在他肩头的时候,他抬手 住了她的,“今晚上在我这里过夜么?” 月徊心头趔趄了下,“让少监和千户们瞧着……不好看吧!” 她几时这么在意面子了?归 结底都是借口。 他哂笑了下,“罢了,换好药就回自己房里去吧。” 月徊说“得嘞”,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药和纱布。临要出门的时候回头问:“哥哥,您还带那个多驴姑娘上船吗?” 梁遇蹙眉,“人家叫多鱼……” ……那高丽姑娘到底叫什么?经过刚才一场混战,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叹了口气,“你不是说夫人不答应么,不带就不带了。” 月徊这下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折腾这半天总算不是无用功。他早就动过心思,说路上收的女孩儿给她做丫头。要是真把那高丽女人放在她跟前,她每天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早晚会被他们气死的。 她心 意足从他屋子里退了出去,顺便替他关好了门。回身的时候吓了一跳,对面廊庑上站着高渐声和秦九安,正直直看向她这里。 月徊摸了摸后脑勺,“二位,还没安置呢?” 秦九安哦了声,“出去采买的人回来了,我才清点完一车货物。” 月徊又瞧瞧高渐声,“四档头,您呢?” 高渐声说:“我出来解手,恰好遇见了秦少监。” 两个人对视一眼,“哎呀,真巧!” 月徊看着他们演双簧,像在看两个傻子。 “吃 了撑的,大半夜不睡觉……”她自言自语着,沿着廊庑回了自己的卧房。 进门后吹了灯便倒在 上,可是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梁遇的气息,梁遇的亲吻,还有他指尖游走的轨迹,都让她惴惴不安。她觉得不好意思,但又不讨厌那种亲昵。她记得那双 离的眼眸,动情的时候云山雾罩,仿佛随时能滴下泪来。 可怜见儿的,一定是憋得太久了,她抚着自己的嘴 想。到这会儿还残留着酥麻的 觉,什么无师自通,八成是骗人,他要是不知道里头门道,怎么会懂得那些羞人答答的小诀窍! 月徊心里又百 集起来,哥哥二十五岁才找回她,那在她没回来的那几年,他是怎么过的?本来她一直以为太监不能人道,睡在一张 上也不过如此,今天算开了眼界,他们哪怕下半截有欠缺,也照样有很多法子让自己得趣。 没想到哥哥是这样的人!这一夜月徊睡得不太安稳,到三更的时候才勉强合上眼,结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听见外面传来厂卫的大嗓门。那呼喝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她脑门上旋转出一个小型的风暴眼。 她坐起来,脑子还是 糊的,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动身了,可等了等又没人来叫门,她担心他们把她落下,便 着睡眼过去打开了门。 果然下雨了,雨打芭蕉劈啪作响,这种时令来一场豪雨,正能缓解 扬的暑气。 廊庑上厂卫穿梭,院子里停的马车都盖上了油布,车上装的全是需要运送上船的 常所需。月徊帮不上什么忙,呆站了一阵子,正要回屋,看见梁遇从卧房里出来,一身牙白的行蟒曳撒,乌纱上垂下赤红的组缨。摇着一柄折扇佯佯经过,眉眼间那份风烟俱静,和昨晚判若两人。 “福船修缮得怎么样了?”他偏头问杨愚鲁,眼波从月徊脸上划将过去,略一停顿,又飘然移开了。 杨愚鲁道:“二十四名船工 夜赶工,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今儿就能移回去。” 梁遇嗯了声,“海沧船太小,窝在里头施展不开手脚。我瞧那些厂卫都 吃海鲜,咱家在船上也敢下网打渔, 得甲板上臭气熏天,一帮猴儿崽子!”嘴上怪罪,但并不真的生气,自己倒先笑了,“我挪回福船上,让他们吃个尽兴。只是叮嘱他们一声,海味儿 凉,别吃坏了肚子。要是闹出人命来,可没船送他们回去,立时扔下海喂鱼。” 掌印心情好,果真大家的 子都好过。杨愚鲁笑道:“老祖宗放心吧,小的特地跑了一趟药铺,这地方海上贸易汇聚,竟然还有金 纳霜。我把能买的全买下了,以备不时之需。” 梁遇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见大门上孙知府进来,便含笑拱了拱手。 孙知府 脸堆笑,哈着 道:“厂公昨夜睡得可还安稳呐?咱们这儿是小地方,又临近港口,天一亮就有鱼市喧哗,只怕搅得厂公不得安睡。” 梁遇道:“托福,睡得很好,比行船时候舒称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孙知府看了眼院子里的马车,迟疑道,“厂公今 就走么?外头正变天呢,何不再歇一 ,等天放晴了动身不迟。” 梁遇道不必了,“咱家还有公事在身,不能耽搁。” 孙知府长长哦了声,略斟酌了下道:“既如此,卑职也不敢误了厂公行程,那……人就直送上船……” 梁遇的笑意更盛了,和声道:“孙大人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昨晚细思量了一回,海上颠簸,带个女人不方便,况且家里头不让,咱家也没辙。人我就不要了,孙大人自己且留着吧,他 孙大人入京,咱家再好好回报孙大人盛情。” 他说完,抬起了手,小太监即刻把伞撑起递过来。他淡声吩咐杨愚鲁动身,一面望向月徊,“梁少监,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咱家给你打伞?” 月徊一听,忙点头哈 挤进他伞底。待要接伞,他微微一扬胳膊让开了,只是那秀目婉转垂眼瞥她, 角一抿,抿出了个 说还休的笑。 第79章 天上下着雨, 一路上攒了无数的水洼,雨水落下来,便 得那水洼里涟漪一片。 官衙门前停了车, 虽说从衙门到码头路途不远, 但万万没有让厂公步行的道理。孙知府将梁遇送上了车,自己率领门子乡绅, 一路将人护送到码头上。天气不好, 但不妨碍临港码头排场盛大。登州府大小官员恭送, 船队上锦衣卫下船接应,那些厂卫们一 黑甲笠帽,个个 上别着绣 刀。天上雨箭坠落,地上皂靴林立, 雨中有种格外肃杀的气象。 这原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兵啊,相对于无情无绪的厂卫而言, 言笑晏晏的提督就和善多了。孙知府瞧着这个阵仗有些犯怵, 但仍颤巍巍向梁遇拱起了手。 “厂公此行匆忙, 卑职等未能尽地主之谊,深 羞愧。原想着再留厂公一 的,可惜厂公要务在身,卑职也不敢虚留。登州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内子昨儿连夜烙了一百张饼子, 请厂公和诸位大人们别嫌弃,带着路上吃吧,算我们夫 的一点心意。” 孙知府亲手将两个包袱 到了两位少监手上, 杨愚鲁和秦九安是办惯了事的人,上手一摸就明白, 只管笑着说:“请孙大人代为道谢,劳夫人费心了。” 众人嘴上又热闹寒暄了一番,终于辞别孙知府登船。船队在细雨纷飞中扬帆起航,舱房里两位少监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后不出所料,哪里是什么饼子,是成沓成沓的银票和金条。 梁遇摇扇笑道:“这登州府果真富得 油,别瞧海港边上整 和鱼虾为伍,那些外邦人上岸 易的税收,还有d民捕捞的渔课,一年能抵三个河南。” 秦九安也笑,“以前倒是听说沿海一带官员出手阔绰,没想到这回见了真章。” 月徊在边上看着,喃喃说:“这么多钱,少说也有十万两。这孙知府图什么啊,这么费心巴结,又是美人又是钱的。” 还能是什么,“外放官员油水再多,终究是外放的,缺个头衔,也缺升发的机会。”梁遇倚着引枕,慢慢盘 他的菩提,一面道,“钱挣够了,就想进京任职, 个京官阁老当当。” 唉,真是煞费苦心,月徊 慨:“这位孙知府也够能扯的,好端端的抬出什么夫人来,还一夜烙一百张饼,也不怕热油溅得一脸麻子。”可是说完,发现屋里的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她心虚起来,“瞧我……干什么?” 梁遇骄矜地一哂,“就许你假借个莫须有的夫人搅局,不许人家夫人连夜烙饼?” 还真是……这孙知府的脑子果然灵便!月徊讪讪摸了摸鼻子,“我前几天受了惊吓,近来神思总是恍惚……” 那三双眼睛继续盯着她,仿佛在腹诽,“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月徊加重了语气,“真的,像昨儿晚上,我被那些姑娘的胭脂呛着了,不知怎么就说出那番话来,罪过罪过。” 秦九安和杨愚鲁 换了下眼 ,忙打圆场,“姑娘是正派人,去不惯花街柳巷。” 月徊有台阶就下,连连点头,“这话说着了,我也觉得那地方有毒,把人 得五 六道的。” 梁遇不听她耍嘴皮子,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都收起来吧,留着将来剿灭了红罗 ,给厂卫们做赏金。” 肥汤也肥,就打这上头来。上峰得了利,自然亏待不了底下人。两位少监道是,卷起包袱存放进了箱笼里,复行了个礼道:“老祖宗连 辛苦,受了伤也不得好好歇息。登州府上过了一回岸,下回再想沾着土星儿,得到威海卫。目下船上诸样都齐备,老祖宗不必 心,且好生养伤,海上 ,没的落了病 儿。” 梁遇点了点头,秦九安和杨愚鲁方退出舱房。一时屋里只剩下月徊,她和他独处的时候显然不大自在,大约因为昨晚上那半场风花雪月,她开始意识到他不单是哥哥,也是男人了。 “我……”她张嘴,本想顺势告退的,没曾想才蹦出一个字,就被他打断了。 “我身上不舒坦,你先别走,留下给我松松筋骨。”他袅袅瞥她一眼,把菩提放在一旁,摘下头上乌纱递了过去。 月徊没法儿,只得上前接了,回身搁在粉彩帽筒上。 “其实我伺候人不得法,怕力道不够,反倒挠 似的。”她卷起袖子,两手落在他肩上。 梁遇暗想只要她在身边,只要触碰得到,他就百样受用了。 他闲适地闭上了眼,“挠 不怕,挠 也舒坦……” 月徊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一面问:“哥哥,您还疼吗?”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倒像是男人新婚第二天问女人的话。他说不疼,“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月徊说怎么会空呢,“您不是才收了十万两冰敬吗,我要是有那些钱,心里不知道多踏实,哪还有空地儿啊。” 可见这丫头没心没肺,在她眼里虚头巴脑的情,从来没有实打实的银票来得实在。 那双手在他肩背上 ,花拳绣腿真没什么劲儿,他也不嫌弃,只是叹息着:“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心头好。钱攒得足了,到头来不过账上多 一笔,有什么用!” 月徊跟着惆怅起来,迂回开解他:“天下哪儿有白得的便宜啊,您想咱们家早前遭了那么大的难,要论常理,梁家翻不了身了。我听过一句话,叫英雄莫问出处,能反败为胜的,就是英雄。” “英雄……”他喃喃说,“受的那些苦,就一笔勾销了么?” 月徊自然答不上来,不知他人疾苦,怎劝他人大度。他今天的一切是拿男人的尊严换的,说一笔勾销,太难了。 好在他没有继续揪着这个不放,又笑道:“总算还攒下些家私,能保你吃喝不愁。等回了京,让曹甸生把账册子 给你,不说亲手掌家,至少知道家底儿,心里有数才好办事。” 月徊“啊”了声,有种赶鸭子上架的 觉,“您攒下的钱,怎么 给我啊……” 梁遇回过头来看着她,乜起的眼里带着危险的成分,“你的意思是,宁愿我把卖命得来的钱 给别人打理,也不愿意自己经手?你究竟是不要我的钱,还是不要我的人?” 这话说得她小鹿 撞,月徊蓦然红了脸,“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