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炎连忙用那只还完好的胳膊抱住,急急解释,“想着你的生辰快到了,打听着将作监里头有擅做高底绣花玉鞋的,就提前付了定钱,约好了今 可取,我取了鞋,没东西包它,放在别处怕染脏了就揣怀里了。亏得怀里揣了这双鞋,要不然真就被 死了,击我心口那人手上带了尖刺指虎,是奔着要我命来的,你瞧,好好一双 美的玉鞋上头被扎出三个深 来。” 老军医能夹死苍蝇的眉头舒展开,观摩一番玉鞋上那三个深 就 慨道:“大将军福大命大造化大。” 荔水遥这一哭,![](//www.020magazine.com/ig/chou.png) 噎噎的停不下来。 这时,听得外头有动静,蒙炎立时握住荔水遥的手,和身边心腹们道:“你们只当我心口被击中,重伤垂死,遥儿你继续哭。” 说时迟那时快,头戴软脚幞头,身穿藕荷 团鹤纹官袍的女史闯了进来,老军医将玉鞋往药箱里一藏,神态镇定,继续给蒙炎处理伤口。 环首虎翼侍立在侧,虎视眈眈。 荔水遥便用帕子半遮面, 噎啜泣。 女史在花厅中央站定,但见荔水遥坐在榻 边沿低头垂泪,冷冷道:“敢问镇国公夫人,兰溪居士的画在何处,皇后娘娘急要。” “在这儿。”兰苕一手提裙而入,一手高举画轴,递到女史面前, 着气道:“拿去!” 女史蹙眉不 ,“只这一幅?” 兰苕没理,兀自走到荔水遥身畔侍立。 荔水遥抬起泪眼,软声道:“能拿得出手的也只剩这一幅了,大将军如今正在重伤垂死之时,我的心神 了,能否请皇后娘娘多宽限几 ,待得大将军伤势好转,我定用心画上几幅敬献娘娘。” “镇国公夫人当皇后娘娘的懿旨是什么,由得你想几 就几 ?大将军虽尊贵,也尊贵不过魏王,魏王发病,正等着兰溪居士的画稳定病情呢。” 女史说着话打开画轴,但见上头只是几条锦鲤罢了,立时怒道:“魏王手中那两幅屏风绢画,我才见过,其势浑然,意蕴天成,令人观之忘忧,岂是这样一幅小破画可比的,镇国公夫人好大的胆量,皇后娘娘的令也敢 奉 违!” 荔水遥垂眸滴泪,“岂敢。然则,那两幅画也只是我心境安宁之时,天时地利人和之作,并不常有。皇后娘娘急着要,但凡我有,岂敢藏着不给。若女史有疑,大可请旨抄家。” 女史的脸 顿时铁青,“镇国公夫人这又是何必,罢了,夫人的画与话我会一字不漏的传达给娘娘知道。夫人现如今还能倚势嘴硬,且硬着便是。” 话落,带着画轴甩袖而去。 蒙炎蓦的睁眼,眼底怒焰滔滔。 “你别生气,一幅画而已,治伤要紧。”荔水遥扶他坐起来,柔声安抚。 蒙炎没做声,低垂着眼,任由老军医为自己治伤。 “夫人,这是专治红肿淤青的药油,大将军心口处那一片劳烦夫人涂抹。” 荔水遥连忙接在手里。 蒙炎按住荔水遥扒他内袍的手,道:“不用抹药。” 荔水遥不解的看着他。 蒙炎却从她歪斜的发髻上拔下一支嵌宝金钗,自己扯开内袍, 出古铜 的 膛,作势往心口处 ,荔水遥一把握住钗尾,急慌慌的低叱,“你做什么!” 蒙炎见她这般情态,心里 喜,就笑道:“我自有道理,我得做出个被尖刺指虎刺中心窝,不久于人世的样子来。你放心,我自己下手,心里有数。防着明 有人急不可耐的来试探。” 荔水遥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望着他心口那一片青紫,轻咬下 ,抬头看着老军医道:“我曾在一本闲书上读到过,利器入皮下两寸便可伤及心脏,可对?” 老军医道:“不准确。我曾切开敌军死卒的 腔,从心口处刺下利器,一寸半便可伤到心脏。” 荔水遥蓦的瞪住蒙炎,“听到了吧,一寸半便可伤到心脏,你想 惑强敌,伪装被刺,必得做到以假 真的地步,对吧?” 蒙炎点头。 荔水遥眼睛一红,落下泪来,“一分一厘也不许你刺!让我试试,或许可以以假 真,若我做不到,我也不管你了。” 蒙炎咧嘴,笑如孩童,抬手轻拭荔水遥腮边泪痕,老军医等见状,皆识趣的退避了出去 第084章 太子登门 镇国大将军蒙炎在魏王府门口浑身浴血的消息, 至晚间就传遍了京都上层。 凡是觉得他是拦路虎,想要他命的,无不 欣鼓舞。 然而, 如鲁王,如同住一坊的花锦城、荣笑生等心腹旧部,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刻就急慌慌登门探望, 却发现镇国公府大门紧闭, 门上张贴了一张“暂不见客”的告示,盖了镇国公的私印, “暂不见客”四个字用的是簪花小楷,字迹灵秀端庄, 一眼看去便知出自内眷之手。 这内眷也不难猜,定是镇国公夫人无疑。而大将军竟是到了不能亲自动笔的地步了吗? 花锦城荣笑生纷纷看向鲁王,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鲁王看向堆在大门前石阶上的东西, 随手打开一看,但见是一支生出四肢, 须子繁茂的上等人参, “竟有人比咱们先得到消息,找找看有没有签子, 是哪家送来的。” 花锦城示意挑着灯笼的亲卫上前, 借着明亮的灯光探头细瞧, 伸手就从一个巴掌大的礼盒 隙里 出一张鹅黄签,定睛一看,立时递给鲁王,“是长乐公主府送来的。” 鲁王稍微一想就道:“是了, 魏王府与长乐的公主府同在一个坊里头,两府中间只隔了一条长街。连长乐都叫不开门, 咱们也够呛。” 荣笑生在旁急的团团转,“只知道大将军重伤,究竟伤到何等地步,哪怕垂死,也得咱们兄弟在跟前才是,不然怎么托孤呢,小嫂子好不晓事!”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花锦城当即怒斥,又道:“上头有咱们大将军的夔龙陌刀印纹,定是大将军亲口下的令。” 鲁王重重捶打两下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府里头有老军医在,老军医治疗外伤的医术咱们都亲身体会过,不说出神入化,也是炉火纯青,所以兄长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会儿说不得正在治伤,防着咱们这些人乌泱泱的,冲撞了反而碍事,以前打仗的时候,老军医一贯的也是先把咱们撵出去再治伤的,对,肯定是这个缘故,咱们可不能方寸大 ,就在这儿守着,守到天亮,要是还不给咱们开门,咱们大不了翻墙进去!” 说到这里,鲁王眼睛通红,“反正、反正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在兄长跟前的!” “您说的这都是什么丧气话!”花锦城气红了脸,“早年投奔大将军麾下之前,我可是找相师给大将军看过相的,直批了‘功德无量’四个字,故此,大将军绝无可能短命!” 却说府内,蒙武亲自 刀,剥下了一张新鲜猪皮,刘婵娟带着俩闺女外孙女,聚在一盏落地大灯下,聚 会神的拔猪 。 正房书房内,荔水遥则是带着兰苕等侍女调和颜料。 蒙炎终究失了太多的血,喝了自己配的药,在卧房内昏睡。 月 暝暝,夜鸦呱呱,寒风悄然肆 ,鲁王执拗,裹紧身上的大猞猁斗篷,缩在门楼下偷眼抹泪,一忽儿自责愧疚,一忽儿恨不得杀进魏王府把秦云吉揪出来,以命换命,一了百了。 深夜寂静,乌鸦的啼叫一声声刺入心肺,令人深觉不祥,悲从中来。 鲁王猛地拉高斗篷,藏起脸来呜咽。 “唉——” 一声由远及近的长叹,让鲁王蓦的止住哭声,浑身僵硬。 荔红枝摸着隆起的肚腹,在鲁王身前站定,低声嘲笑,“再有三个月就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似总角孩童似的,藏起脸来偷偷哭。” 鲁王不吭声,往旁边一挪,把自己 股下暖热了的锦垫让了出来。 荔红枝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柔声道:“你和我说蒙镇国救你弃魏王这件糟心事的时候,那时候我心里只想着用妩媚温柔蒙蔽你,就顺着你说,但是现在……” 荔红枝拉起鲁王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道:“我也向你袒 一点真实的我,你和蒙镇国之所以被魏王拿捏,是因为你们俩太傻太真了,设若我是蒙镇国,甭管我救了谁弃了谁,我都是有功的,罪魁祸首是那个折磨魏王的细作,凭什么恨我,我不认。设若我是你,我更不认,我才不惯着魏王。你说我心狠也好,冷血也罢,终究也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我背负。秦云祥,我就是这样一个以自己为先的人,你得重新认识一下我。” “你以为自己伪装的天衣无 不成。”鲁王嗤之以鼻,握紧荔红枝的手,带着鼻音道:“你怎么肯定我没有伪装呢,荔红枝。” 荔红枝蓦的一愣,倏忽便笑道:“好哇,竟原来是黄雀伪装成了夏蝉,把我这螳螂偷了心。那么,敢问鲁王殿下,既得了螳螂心,是弃之如敝屣,还是珍之如宝呢?” “自是挚 一生,再不让你受人欺凌。” 荔红枝只觉一颗心被他搅 的既酸疼又![](//www.020magazine.com/ig/bao.png) , 不住滚下两行热泪,可仍旧道:“说的好听,可我不会再轻易相信男人的山盟海誓了,我摆在心里第一位的是遵从本心把酒坊做大,在酒行坐头一把 椅,赚花不完的金子;第二位的是我腹中的孩儿,我血脉的延续;第三位的是荔四,我曾勾搭蒙镇国未遂,荔四不仅没作践我,还善待了我,给我铺面和金子,我这才有了立足之基;你只能排第四,还愿意吗?” “甘之如饴。”秦云祥把荔红枝轻轻揽到怀里,“京城事了,我带着你,带着兄长的 儿父母,到我的封地去,再也不回来了。” 荔红枝哭笑不得,掐了他手背一把,“我看蒙镇国就不是短命相,荔四如同一朵倾国倾城的娇花,若没了他守护,往后的命运还不知如何,他能甘心一死,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你没见过秦云吉,他的脸有多可怖,他对我和兄长的恨就有多深,扪心自问,倘若被毁的是我,我也做不到不恨。” 荔红枝叹气,头并头与他依偎,“这下好了,经此一遭,蒙镇国也不欠他什么了。等吧,天亮后,蒙镇国肯定就渡过生死关了。” 秦云祥望着天边落月,眸 晦暗,幽微轻叹,“兄长不欠他了。” · 天亮了, 云密布。太子府府门大开,鹤架出行,浩浩![](//www.020magazine.com/ig/dang.png) 。 太子六率军开道,一路延伸至镇国公府门口。 林內侍翻身下马,站定,看着已然半开的铆钉大门,听着从里头传出的隐隐哭声,心内大惊,面上不显。 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內侍紧跟着下马,怀抱明黄锦盒站到林內侍身侧,听得哭声,做出个严肃的模样,“耶耶,里头什么情况,叫门的圣旨用不上了?” 林內侍谨慎开口,“门楣上未挂白绸,大抵人还有气。随我进去传旨,静等太子鹤架便是。” “是。” 林內侍进去后不久,蒙炙就代替长兄下令打开中门,直通镇绥堂。他自己则顶着一双哭红的双眼,垂手跪在大门一侧恭候太子驾临,约莫一刻钟后,蒙炙稍稍抬眼,就见一行內侍小跑而来,在地上铺了一长段黄蟒纹地毯,又一刻钟后,鹤架落地,內侍避开黄蟒纹地毯雁翅排开一条通向府内的通道,一个身穿杏黄四龙纹圆领袍,外披鹤氅的中年男子,踩着內侍的背从辇车上下来,背厚 宽,肚腹凸起,将玉带撑的![](//www.020magazine.com/ig/man.png) 当当。 皇太子先行,其左右两侧跟着两位魁梧的将军,将军后面跟着两位太医,先后从蒙炙跟前大步走过,带起的脚风,令蒙炙心惊胆颤,额头贴地,久久不敢抬起。 一路畅行至镇绥堂前,大堂上设下了一张四面平云母大榻,榻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盖着一张血红 夔龙黑纹锦被,大榻左侧跪着一名怀抱稚儿的美貌少妇,左侧跪着一双头发花白的老翁老妪,正是蒙炎的 儿与老父母。 另有一个鲁王,正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一双眼红肿如烂桃,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丢魂少魄一般,又呆又傻。 太子秦云龙见状,心中惊异,快走几步上前,探手去试蒙炎的鼻息,鼻息微弱,仿佛弥留之际, 不住开口,“竟病至此种境地?” 荔水遥低垂头颅,带着哭腔,愤然道:“怎么是病的,分明是、是……” 这时蒙炎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殿、殿下恕罪,不能行礼了。” 说完这句又微微转头看向荔水遥。 荔水遥哭啼出声,起身将孩子 给婆母,端起地上早已准备好的浓参汤,一勺一勺慢慢喂了给他,哭着道:“禀太子殿下,这是浓参汤,喝了吊命的。” 这时独孤擎站了出来,眯眼细细打量蒙炎面容,故作悲伤的语气,道:“打仗的时候,镇国公也曾多次重伤,都是自己救了自己,这一回竟救不得了?” 荔水遥悲愤 加,轻掀锦被一角,又小心翼翼的解开蒙炎的内袍,但见心窝处 了数层白绢,白绢被血水和脓 浸透,“我们大将军也不过是个血 之人!被人用尖刺指虎重击了心窝,也会 血,也会……” 荔水遥哽咽,稍稍控制好情绪后又道:“倘若是独孤将军遭此种绝杀,怕是当场就毙命了,若非我们大将军自己懂医,若非他放心不下我们……吊着这口气罢了,独孤将军生怕我们大将军死的不够快,是吗?” “绝无此意!”独孤擎连忙拱手告罪,一双脚却是钉死在榻前,分毫不退。 太子蹙眉道:“父皇忧心大将军的病情,把自己常用的太医全都派了过来,还请夫人避到一旁,让太医给大将军诊治,或有生机。” “陛下有命,太子亲临关心大将军的伤情,臣妇本该![](//www.020magazine.com/ig/gan.png) 涕零,但正如独孤将军方才口证的,大将军曾多次重伤,都是自己救了自己,论起治疗这等兵器造成的伤情,谁能超过大将军自己。”荔水遥 着泪,将锦被拉高遮住伤处,又带着哭腔道: “自从知道太子殿下要亲临,我们遵从大将军的令,将他头对着镇绥堂的门口,横放着,在此等候,还不够明显吗?大将军自知天命已至,等死而已,倘若太子殿下还承认大将军曾立下的汗马功劳,就请给大将军留存两分脸面吧,我们也只想恭送太子殿下离府后,再释放悲痛,才不至于在储君面前失仪惊架。臣妇虽是个柔弱的妇道人家,但大将军宠 ,也时常与臣妇说一些正事,臣妇懂得,大将军身在这个位置上,挡住了太多人的去路,镇 了太多人的野望,可是如今,大将军已经躺在这里了啊,也别太心急了。” 一番话说完,荔水遥伏在蒙炎身上大哭。 刘婵娟见状,仿佛也再也憋不住,两腿往前面一伸,嚎啕大哭。 蒙武以头抢地,嘭嘭嘭的朝太子磕头。 太子一张脸顿时沉似黑水。 “大胆!”独孤擎横眉怒喝。 鲁王缓缓走了过来,挡在太子跟前,眸黑如渊,“太子大兄,我兄长已然躺下了,倘若你们的心太急,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太子背手在后,蓦的攥紧,冷声道:“蠢笨如彘,白瞎了一张脸。”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