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夫如何不紧张?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 徐简见他沉默,又问:“我换一个问题,晋王让你顶替岳大夫,他想让你做什么?” 汗水滴到了眼睛里,章大夫抬手用力抹了一下脸。 “王爷让老夫给您治伤。”他说到这儿顿了下,倏地抬头看徐简,很快又低头。 直觉。 那股子直觉又冒了上来。 他在叶公公那儿 觉到的奇奇怪怪又围绕住了他,加之王爷的态度、国公爷现在的问题…… 徐简一瞬不瞬看着他,把他一点一滴的反应都看在眼中。 “看来,章大夫有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徐简轻笑了声,“叶公公不在这儿,章大夫 锐,机会错过了就难有了。” 在那个兵荒马 的凌晨,在他起了杀心之后,章大夫能溜得那么快、溜得一干二净,足见此人 锐。 而 锐的人,总能察觉到一些不显眼之处。 第309章 慢慢治吧(两更合一) 酷夏闷热。 章大夫站在廊下,额头上全是汗水。 此处避风,站了这么一会儿,连呼 都紧了,耳边萦绕不散的只有蝉鸣。 喉头重重地滚了一下,却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徐简。 年轻的辅国公很是放松。 身为大夫,他一眼就能判断出很多状况来。 身体有没有紧绷着,肩膀僵不僵硬,举手投足的动作又是否刻意…… 这些由骨骼与筋 呈现出来的状态,瞒不过一位好大夫。 章大夫在徐简身上看到的是自在,以及自在背后的游刃有余。 这人一语拆穿了他的身份,又给他指了条路,却丝毫不提这路崎岖否、通向哪儿,就很自然而然地等着他迈出去。 正如辅国公说的,这就是个“机会”。 怕错过的,不是辅国公,而是他章大夫自己。 因为他足够 锐。 锐的察觉到,进京看诊的背后,绝不是简单的冒名顶替。 而他面临的危机…… 他是“岳大夫”啊。 他被搅和进浑水里,淹死了也是“岳大夫”。 关中的章琦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心跳又快了几拍,章大夫直视着徐简的眼睛,心底做着最后的挣扎。 一侧是晋王爷,一侧是辅国公。 皇亲与权贵,他谁都得罪不起,更 不懂这两人、或者说这两方之间到底在拉锯些什么。 作为被冲进水潭里的一条昏头鱼,想要活下去,他要分辨的 本不是什么对错,也不是谁占了上风、谁胜算更大。 那些大局面的东西,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需要去关心的只有一点:谁更靠得住,谁不会把他这么条昏头鱼随随便便 死。 问题简化了,答案慢慢也就浮现在了眼前。 古往今来一句话,皇家无亲情。 章大夫不了解圣上,也不了解一众皇亲国戚,但先帝晚年争权夺位的凶险,老百姓都能说出几句来。 先帝废皇四子为庶民,幽皇三子于 ,最后传位给了皇六子。 能在那种搏杀中活下来的皇兄皇弟,能有省油的? 埋出去多少骨头才能换来今 的亲王位子。 而辅国公,将门子弟。 老国公爷为朝廷打过多少仗? 关中往边关投军的百姓也有很多,但凡活着回乡的,多多少少会提及几位领兵的将帅。 章大夫怕死,没去当过军医,可他擅长治筋骨外伤,那些受伤退下来的关中兵,很多都是他的“老客”。 聊来聊去,聊的也是戍边经历。 各个都夸过,老国公爷豪气冲天、 快英勇, 练起人来很凶,却是极其 惜他们这些小兵崽子。 打仗总有受伤与牺牲,这避免不了,但上头排兵布阵的将军有没有把小兵们当人看,大伙儿都能 觉得到。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万骨是怎么埋的,埋得有没有必要,有没有价值?骨头们都想争那么一口气。 老国公爷在兵士们的心里,很有地位。 而他带出来的年轻的徐简…… 章大夫的视线往下滑,最后落在徐简的右腿上。 具体受伤经过,好像都没有听过,可毕竟是在裕门关伤的,伤口形状亦是西凉人的马刀,说白了, 战时伤了。 那阵子州府各处贴告示寻大夫,还有认得的老兵拉着他去看,想让他上京城试试,偏那时候家里有事,他就没凑那等热闹。 老兵嘴上絮絮说过,说是为了救人才伤的,口气义愤,却不敢多言。 章大夫下定了决心。 保卫边疆、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士,会为了救人而伤了腿,总不会随随便便卖了手下的兵卒吧? “是,老夫有些话想说,”章大夫抹了一把脸,没让汗水滴到眼睛里,“晋王爷确实想找岳大夫,可惜没有找到,正好老夫年纪、白发都对得上,就把老夫寻来顶上了。” 徐简弯了弯 。 他没有看错章大夫,这人 锐又 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 觉到。 “王爷授意的,不是底下办事的人欺上瞒下。”徐简总结了一句。 章大夫点了点头:“老夫在京中寂寂无名,哪怕来京城了也不会得到给您看诊的机会,因此答应了王爷那儿,先治伤、治好了再表明身份,当作权宜之策。” 徐简又问:“王爷还说了什么?” 章大夫面 难 。 徐简看在眼里,能猜到章大夫迟疑的原因。 话都开口了,断没有说一半的道理,章大夫语 并非是打退堂鼓,而是言语不好表述。 这不奇怪。 如果晋王就是幕后的那只手,他可不会“落人口实”。 请大夫给徐简看诊,目的不是治好伤,当然也绝不可能奔着治废了去。 谁都知道是晋王请来了大夫,把徐简治废了,王爷 代不过去。 他的目的就是 清楚徐简的真实伤情,真跛假跛、有治没治,徐简的伤情能在御书房里“牵制”李邵,但这把刀子怎么用,需得多掂量。 这可不是简单的双刃剑,而是九节鞭,发力不对,不止伤自己,整个金銮殿的朝臣都得抱头鼠窜,免得被波及了。 心思深沉之人,岂会和章大夫把话都说得“明明白白”呢? 目的—— 清伤情——达到了就行。 因此,不选太医院、撇开京畿一带的骨伤大夫,从与徐简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请来擅长之道的老大夫,这才足够稳当、确切。 徐简梳理思绪后,又换了一个法子问道:“关于我的伤势,王爷问过什么?你又答过什么?”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明确清晰许多。 章大夫定了定神,回忆着几次面见晋王时的 谈,道:“王爷很关心治伤的办法与结果,怕出现越治越差的状况。 老夫说,不能夸海口说完全避免,确实会有那种可能,但正常来说不会出现。 这和老夫之前跟您沟通的时候是一样的。 王爷还问过最好最坏是个什么,让老夫只管说,他说老夫太实在了,什么都清楚地写给您了,您回头寻太医就没老夫什么事了。 老夫……” 章大夫说一半顿住了。 当时,对话间的一来一回再一次涌入了他的脑海,他清楚记起了那时浮上心头的 觉。 危险。 他确确实实 受到了危险。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时候如果没有答好,危险就不远了。 “这……”章大夫深 了一口气,几个 咽后,他不顾后脖颈 冷的 汗,道,“王爷想知道的是,没有老夫,只有治疗的办法,能不能有效。” 不止是晋王,叶公公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似乎也是那么个意思。 这一瞬,危险从何而来,章大夫一下子就了然了。 如果他拍着 脯告诉晋王,有册子都没用,就得靠他施针、靠他比照着恢复进度调整方子,全天下只有他才行,那他就真的完蛋了。 幸好,他当时说的是,太医们琢磨琢磨、还能更加 进。 可饶是如此,章大夫也不敢放松警惕了。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