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嫣双手握着茶盏,定定看着徐简。 她挪不开眼,她很清楚,就是徐简的这份稳重让她的目光一瞬不瞬。 相处久了,林云嫣也清楚徐简的 子。 这人清冷起来时真的冷, 怪气起来能让整个金銮殿都想笑又不敢笑、生生憋着,但抛开那些外在的表象,徐简的心 沉稳且端正。 来自于老国公爷多年的教导,也来自于他自小习武、 复一 吃过的苦。 内心深处的坚毅使得徐简遇到变故时,也能很快收起慌 ,走上正轨。 这种坚毅 格不仅造就了徐简,亦深深影响着林云嫣,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哪怕再多的艰难困苦, 雾重重,只要跟徐简一起,他们两人就能披荆斩棘。 有徐简在旁,今夜这么多让人措手不及、又疑惑不解的消息,似乎也没有那么 糟糟的了。 “我们现在思考的这些,不止我们会想,之后岳父和圣上都会想,”徐简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语调平和,“刚在御书房、时间还是太紧了,想法有一些、却也不周全。 圣上空闲想来,自然而然会想到这些上,多听听、多讨论,即便是三个臭皮匠,也能有不少收获。 以前圣上和岳父大人没有想到这些,是他们不知道火起于东次间,都以为是东稍间烧起来了,人在睡梦中被烟晕 糊了,直到岳母赶过来、只够抱起年幼的李邵……” 林云嫣颔首。 要不怎么说线索要紧呢? 哪怕最细小的线索,都有可能改变最终的答案,何况是火情中起火点这么关键的讯息。 原本,在火灾中判断起火位置不会这么困难,坏就坏在耳室里存了两桶灯油,虽没有炸裂开,却也让大火越烧越旺,现场一片 藉。 亦是因为这两桶油,无论是接受为意外的父亲、还是相信为谋害的圣上,都确定了起火的是东稍间。 直到今夜,这一点被李邵的证词推翻了。 以前的很多判断,也会跟着被改变。 “从以前的判断来看,”林云嫣拿手指沾了些水,在桌面上画了几笔,只分出了中屋、东次间、东稍间,“母亲一路向东,穿过次间到了稍间。 火起于稍间,这里最为凶险。 她抱起了已经昏 的李邵,趁着大火没有挡住路,又原路返回,从东次间到中屋、再出了殿门,把人放下后又回火场。 而这一次,里头火更大了,廖嬷嬷选择开窗,只是失败了,母亲和先皇后也错失了 身的机会。” 徐简看着桌面,道:“岳父大人与我提过一些,却是没有说得那么细,具体的要等明 看过案卷才知晓,但只听起来,你的想法说得通。” 林云嫣轻轻应了声,把基于东稍间起火的这段推想搁到一边:“现在,该来想想东次间起火,母亲是怎么做的。” 或者说,母亲救李邵时,李邵的确切位置。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徐简。 徐简沉思片刻,道:“中屋或是东次间。” 林云嫣认真听他解释。 “圣上提过,守着李邵的沙弥说窗户都是关着的,岳母抱着李邵从殿门冲出来,而后又回去,”徐简的手指点在桌面上,道,“在中屋发现了人,直接抱出来,这么做没有什么疑问。 而在起火的东次间,这里最先烧起来,火势也最大,岳母抱起李邵后直接扭头、经由还安全的中屋往外跑,这也说得通。 遇险时选择最近的出口,人之常情。 她若是做了相反的选择,冲进了东稍间,看到里头昏昏沉沉的先皇后和嬷嬷们,她还会再掉头去穿过东次间吗?” “不会,”林云嫣立刻道,把自己投入到那个情景里,答案不难得出,“我若是她,我会直接开窗把李邵从窗户丢出去,再去拽其他人。 那时候再从火势最大的东次间往外跑, 本就是舍近求远。 同理,母亲发现李邵的地方也不会是东稍间。 唯有李邵身处东次间或者中屋,母亲第一次才会选择从大门把他抱出去。” 徐简极其赞同:“第一次,岳母的确没有进过东稍间,她先一步发现了李邵,匆忙把人救出去。 再返回时、她穿过了大火中的东次间,可能呼喊了蔡公公,也可能顾不上了,进到稍间里,里头烟雾腾腾。 许是安眠香,许是 入了浓烟,亦或是两者重叠,先皇后她们或昏 或混沌,岳母竭力把她们 醒,廖嬷嬷去开窗、岳母架着先皇后……” 那一夜的画面在脑海里一点点鲜明起来。 浓烟仿佛穿过了时光,席卷而来,憋得林云嫣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口鼻。 徐简看在眼中,挪了下椅子,靠过去些,揽住了林云嫣的肩膀。 这就是伤痛。 多少 科打诨,转移心神,也只能缓和那一瞬,等思绪重新聚焦在此,伤口还是会疼痛难忍。 若是软弱的 子,大抵就不愿意去想了,尽量放下, 给能胜任、能相信的人去寻找答案,以免真相还未揭开,自己就先熬不住倒下了。 这种“放弃”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可徐简不会这么劝说林云嫣,不会替她去大包大揽,因为她能够承受,更愿意承受。 小郡主看似娇软,实则坚韧。 而伤口想要彻底愈合,就得剐去腐 , 来新生。 “我刚在御书房里就想跟你说了,”徐简的声音依旧平缓,如喃喃细语,不 烈,却能平复人心,“那安眠香是个‘意外’,我们没有想到,圣上原也没往这处想。 今 想到这了,他对先皇后的愧疚会更深刻,而这份情 会源源不断漫到李邵身上。 看起来对我们不算有利,但也能赌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清楚所有真相,好好坏坏都盖棺定论,受害者才能真正往前走。 你是如此,圣上也是如此。” 一面说,徐简一面把林云嫣的手握住,抚着她的手背,没让她挡着呼 。 “我还好,”林云嫣冲徐简笑了下,“既然想好了那夜的状况,也能继续往下判断了。那猴脸太监的举动,不像是要李邵的命,也不像想要先皇后的命。” 前者李邵不会全须全尾,后者就该在东稍间放火。 问题盘旋于脑海,两人许久没有说话,绞尽脑汁想已知的线索中再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或者一线灵光。 可惜,灵光没有那么容易。 徐简拍了拍林云嫣的肩膀,道:“时辰不早了,再不吹灯歇觉,明 叫皇太后知道了又要担心。” “怕是睡不着。”说是这么说,林云嫣还是上 躺下。 徐简吹灯。 殿内黑了下来,忽然之间失去视野,林云嫣不太适应。 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灵光闪过。 她忙支起身子来,握住在 沿边坐下来的徐简的胳膊,道:“我们一直在反复想定国寺那夜发生了什么,又都是为什么,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思路。” 徐简低低“嗯?”了声。 “你在御书房里说过,虽然无法断言定国寺的凶手与布局袭镇的黑手是同一人,但你倾向于他们都是一人所为,”林云嫣道,“如果说你是那个背后之人,那一夜你让人在山下袭镇,你会想再放火 死李邵与先皇后吗?” 徐简愣了下。 他明白了林云嫣指的“换一个思路”。 不再聚焦于定国寺,而是去看镇子遇袭的状况。 这个问题,对徐简来说并不困难,很快他直接道:“那还不如多几个刺客高手,直接把圣上杀死在镇子里!” 一切的谋算都是为了那把椅子。 直面争斗的,能坐上龙椅的只有先帝爷的几个儿子。 既然已经把圣上卷入了那座镇子的危机里,取他 命就是了。 哪有不杀圣上,反而去动先皇后和李邵的道理? “也许,最初没有预料到圣上会下山,镇中人手不足,没办法直取目标,”徐简顿了顿,思路一下子开阔起来,“山下的确有可能无法事先准备,但山上动手的猴脸太监能知道圣上在不在殿中。 如果他原本的目标就是圣上,他动手时也是清楚知道圣上下山剿匪了,他本可以放弃放火。 他这场火一放,也就失去了在山上山下除去圣上的机会了。” 等于没有意义。 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这个猴脸太监做的事情,都太奇怪了。 除非…… 徐简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除非,他的目标不是圣上,不是先皇后,也不是李邵。” 林云嫣心中惊愕,但仔细再想一想,好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是啊,圣上一直都无心皇位,即便那人不信,也不至于一出手就冲着圣上来,”林云嫣斟酌着,道,“不,他是信的,信圣上不争不抢,所以他不想杀圣上……” “而被卷入大火里的先皇后与李邵,”徐简 叹着,“看来,我们之前的思路也不算错。” “那太监并不想要李邵的命,也没想过要先皇后的命,”林云嫣的声音微微发抖,“他 本就没想过要确切地杀死谁。 那场火说到底只是配合山下行动的一环,极有可能就是调圣上回山上救援。 是了。 山贼袭镇本就是假的,那些不是山贼,是死士。 一旦圣上留在山下,仔细调查那些贼寇,说不定当时就被看穿了其中手段,那也就没有后续众皇子剿匪争功的事了,更没有揭 内情让抢功的李汨被废…… 所以圣上必须召集大量人手回定国寺,那黑手需要时间处理镇子里的状况,确保不会 馅。 只是山上的火比预计得要大,先皇后、我母亲她们都没有逃出来……” 随着这番整理,许多事情都清晰起来。 林云嫣悲从中来,嗓子哽咽着,眼眶酸 极了。 “真要杀人,那 药用在蔡公公身上,他还能起得来身、挣扎着爬到稍间外头吗?那嬷嬷还能几乎逃到了明间吗?”她缓缓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厉害些的蒙汗药下了,他们 本醒不过来。 他们最后能动弹,是药量不足,只昏睡了一小会儿,等火烧起来了,他们也就醒了。 哪怕不醒,在那太监的预想之中,东稍间里没有闻过 药的人也会醒,先皇后她们跑出来,会抱走李邵,也把蔡公公与那嬷嬷架出来。 他想要的是让山下能看到的大火,而不是谁的 命……”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