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有些事也不必非得仰仗旁人。 第27章 立威(第一更) 太子走后,沈宜秋很快也歇下了。 素娥和湘娥今晚不当值,服侍太子妃睡下后,两人走出承恩殿,整个院落里灯火熄了大半,只有檐角和廊下留了几盏风灯,晕黄火光辉映着清冷月 。 下了台阶,走到中庭,两人不约而同地往西边望去,只见两位太子良娣所居的淑景院还亮着灯火。 他们侧耳听了一阵,并未听见什么动静,太子一行似乎已经往前院去了。 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出侥幸又无奈的笑容。 回到房中,素娥长出一口气,小声道:“娘子一点也不着急,倒是我们成天七上八下、提心吊胆的,今 算是安然度过,也不知明 如何。” 她双手合十望天拜了拜:“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娘子,别叫那两位占了先机。” 湘娥劝 道:“莫着急,娘子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想起这阵子他们娘子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话,两人默然半晌,相对叹了一口气。 湘娥道:“方才那屏风,殿下极口地夸赞,小娘子为何不认是她自己画的,推说是市坊里买的?” 素娥从提灯里取了火点燃案上油灯,一边道:“娘子不愿用这邀宠吧。你不知道,小娘子的丹青,是小时候我们娘子手把手教的。” 她说起以前的事,不觉又把沈宜秋叫成了小娘子,湘娥也没纠正她,她口中的娘子,自然就是沈宜秋的母亲了。 素娥又道:“那时候娘子病已经很重了,小娘子小时候活泼闹人得紧,娘子要陪女儿,又没力气,就骗她坐下来画画,小娘子还小,笔也拿不来,娘子就握着她的手画,小娘子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娘子教她在角落里画一个红圈,说‘这就是小丸’。画了三十六张画,娘子就过身了,一直到……前一 ,你说小娘子怎么能用这邀宠呢。” 素娥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佯装去挑灯芯,背过身去揩了揩眼泪:“你没见过我们娘子吧?” 湘娥摇了摇头,她被买进府时,沈三郎已经出任刺史,携 带女去灵州了。 素娥道:“我们娘子极出 的,郎君总是说,我们娘子不愿嫁她,是他千求万求才求娶来的。” 湘娥讶然,她一直听人说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沈三郎不到二十岁就高中进士科状头,三房娘子的阿耶不过是 中图画院的一个小小侍诏,家中很是贫寒。 众人都说,三房娘子那时费尽心机勾引沈三郎,差点将沈老夫人气出好歹来。 一直到如今,下人中还有人传,三房娘子是狐狸托生,所以才将三郎 得神魂颠倒,闹得母子失和、家宅不宁,死了还作祟,拐了郎君去陪她。 素娥一哂:“说出来你大概不信,那时候郎君请媒人求娶娘子,娘子不愿嫁,邵家阿翁也不愿娘子嫁他,郎君不知求了多少次,足足熬了三年,后来邵家阿翁见郎君志志诚诚,这才松了口的。” 湘娥奇道:“这却是为何?”沈三郎那时候中了状元,生得又俊朗,多少高官公侯要捉他回去当女婿,怎么还有人不愿嫁的? 素娥道:“门不当户不对,邵家老翁生怕女儿嫁进来受磋磨,娘子喜 自在,也不愿在宅门里束手束脚。 “不过我们郎君对娘子没的说,你看如今大房二房四房,哪一房不是许多小妾外室,我们郎君房里干干净净,一只母苍蝇都飞不进。都说我们娘子厉害,娘子哪里管过这些,男子真要娶妾,谁又拦得住?” 她叹了口气道:“当初宁家……算了,不提也罢。” 宁家有四十无子方能娶妇的家规,太子却是一国储君,三 六院是一定的了。 素娥又道:“有的话以前不好同你说,如今不在沈家了,倒是能大胆说一句。 “那时候娘子和郎君过身,小娘子回京城,邵家郎君和娘子想将她接回去养,可惜老夫人没答应。若是在舅家长大,小娘子不知能少吃多少苦。” 湘娥默然,虽然离开了沈家,她到底做了多年沈家奴仆,也不好说主人家的是非。 素娥却是毫无顾忌:“要我说,沈老夫人的心肠也太硬了些,小娘子刚失了双亲,她就要将自己看不顺眼的地方硬掰过来。 “小娘子小时候和我们娘子一样,是左利手,老夫人看不惯,要纠她,叫嬷嬷拿了戒尺,一见她伸左手便啪地打下去,小娘子小时候多倔啊,越打越要伸,疼了就咬牙忍着,一声也不吭,就只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她说不下去了, 了 鼻子:“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只盼殿下少让小娘子受些委屈吧……” 湘娥搂了搂她的肩:“咱们娘子那么聪明,一定会顺遂的。” 素娥抬袖子抹了把脸:“早些睡吧,明 起娘子要接手 里的内务,且有得忙。” 翌 ,果然一大早便有内官来承恩殿求见太子妃。 沈宜秋昨夜睡得晚,这时候已经醒了,洗漱完毕,正靠在 头看时下风靡京都的传奇故事。 这些故事大多是士子们的行卷,被有心人搜罗到一处,辑成故事集,无不天马行空,文采斐然。 她看得津津有味,连肚子都不饿了,看到有趣处,便不由自主地抿嘴微笑。 就在这时,有 人进来道:“启禀娘子,内坊典内汤世广、家令寺丞冯和求见。” 沈宜秋掀了掀眼皮:“请他们去东侧殿等着。” 说罢也没有起来的意思,仍旧悠然自得地靠在 上看书。 人面 迟疑,内坊典内和家令寺丞虽然是内官,但都是有品级的,一个从五品,一个从七品,平 在东 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太子妃这样干晾着他们,不知是何意思。 沈宜秋见她不走,问道:“还有何事?” 人见识过太子妃的厉害,不敢置喙,连忙领命退出殿外。 沈宜秋不以为意,看完手中一卷,又叫湘娥取来下一卷。 这会儿 人中几个较机 的已经看出来了,太子妃这是有意要给两位内官一个下马威,心中暗道这世家女果然好生厉害。 沈宜秋却是吃一堑长一智。 尉迟越又要忙朝政,又要管内务,本来就分身乏术,娶了太子妃,便将 内事务一股脑地扔给她,只派了几个内官、女史协助她。 彼时沈宜秋才十五岁,虽跟着沈老夫人学过理家,可东 的规矩和人事之复杂,远非一家可比。 她害怕叫 人们看轻,遇事也不敢开口便问,只靠着自己摸索,熬了不知多少夜,才将那千头万绪 明白,一边还要担心自己不得太子喜 ,有负祖母的殷殷期盼。 然而在 中能冒尖的人哪个不是人尖,一个小娘子的虚张声势,又如何骗得过他们?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心虚和没底。 他们也知道太子对这个皇后选中的正 并不喜 ,更知道她虽为世家贵女,沈家却是个空架子,不过凭着祖坟里几 枯骨骄人,实权是没有的,因而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纵然太子驭下谨严,下人不敢造次,但眼角眉梢 出些许轻慢之 ,或是扯着“祖制”、“成例”的大旗来给她软钉子碰,却也够她难受的了。 沈宜秋那时本就最在意旁人的目光,既因自己的无能而惭愧,又如何会向太子吐 分毫,便是他问起来,她也是报喜不报忧,默默将难处都忍了。 后来她才慢慢知道,看人下菜碟原是人之常情,她初来乍到,下人也在暗暗称量这个主母的斤两。 若是起初不能将威信立起来,往后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当回事,再怎么厚赏,人家也只是一发看轻你。 走过几年弯路,沈宜秋这一世自不会重蹈覆辙,她连皇后都做过,太子妃更不在话下。 素娥和湘娥在一旁看着,暗暗着急,他们知道娘子要立威,却担心她 之过急,将内官得罪狠了。 下面人暗地里使绊子,到时候太子怪罪下来,不免夫 之间有龃龉。 沈宜秋却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书卷看完,又命人去传早膳。 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她这才叫人替她更衣梳妆,待一切收拾停当,方才移步东侧殿,这会儿那两个内官已经被干晾了近一个时辰。 两人面上不显,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茶,可心中都有些忐忑。 太子成婚,要将内务移 给 子全权处理,下面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犯嘀咕,太子妃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且虽出身世家,沈家如今朝中无人,也就是“五姓女”的名头好听罢了。 他们心中都存了轻忽之意,太子明察秋毫,下面的人不敢上下其手,如今换了个才及笄的小娘子,又是才嫁进来的新妇,脸皮薄,想必手腕也有限,多半有空子可钻。 谁知他们一大早来承恩 求见,太子妃却迟迟不出现。 他们起初是愤懑,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生出忐忑,不安越来越浓,至于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只听帘外 人纷纷道:“请太子妃安。” 两人忙放下茶杯,起身避席,整理衣冠,就见 人打起帘栊,一个 装丽人迤迤然走进来。 只见她着茶红 小袖衣,十二破青碧 织锦裙,身披泥银红绡披帛,青丝绾作双鬟望仙髻,脸上粉黛未施,除了容貌生得格外冶 之外,似乎也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看着甚至还有些稚气未 。 两人俱都松了一口气,方才未必是她有意如此,便是真给他们下马威,看这模样也不足为惧,当即下拜行礼。 第28章 敲打(第二更) 沈宜秋受了两人的礼,笑道:“有劳汤典内与冯寺丞久候。” 这两位都是她的老 人了,他们不认得她,她却与他们打过好几年 道。 又矮又胖、长着两层下巴的是太子内坊典内汤世广;另一个脸长似马的则是太子家令寺丞冯和。 两人都道不敢当,是他们来太早,打搅了太子妃娘娘清觉。 沈宜秋浅浅一笑,请他们入座,自己也升座坐定。 不一时便有 人奉茶,太子妃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只不发一言。 两个内官对视一眼,内坊典内汤世广官品高,率先上前一步,揖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有令,将东 内务移 娘娘总理,仆等今 一是来拜见娘娘,给娘娘请安,二是将内坊与家令寺的情况呈 娘娘御览。” 沈宜秋放下茶杯:“我才入 ,什么都不懂,有劳两位与我分说分说。” 两人一听,心中都是一喜,他们还没给下马威,她自己倒急不可耐地从马背上爬下来了,连藏拙都不晓得。 太子妃自己认了什么都不懂,自然只能由着他们说了,便是找出什么纰漏,也能轻而易举地搪 、弥 过去。 汤世广 神一振,滔滔不绝道:“启禀娘娘,太子内坊设典内二人,丞二人,典直又四人,内坊掌东 閤内的 令, 人粮廪出入等诸般事宜。门户、各 院的出入、繖扇、车辇、内外命妇的车驾,也都是由内坊负责。 “另有太子内官,自然也由娘娘统管。司闺掌管妃嫔及 人名簿,知三司出纳,掌正管着文书出入,记录存档,闺阁管钥、纠察推罚也由其掌管,掌筵管着帷幄、 褥、几案、举繖扇、洒扫等事宜,此外还有司则、掌严、掌 、掌藏、司馔、掌食、掌医、掌园……” 沈宜秋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杯。 汤世广的话声戛然而止。 太子妃弯眉笑眼道:“汤典内一下子说这么一大篇,你觉得我记得住么?” 汤世广后背微汗,这话还真不好回答,他道:“娘娘兰心蕙质,仆……仆斗胆以为……” “汤典内真是抬举我了,若能在顷刻之间记下这一大篇,我何不去考进士呢,”沈宜秋半开玩笑道,“不过想必两位是太过高看我,不是有意要将我绕晕,是不是?” 她说得轻巧,两人却是汗如出浆,下面人禀事,若还要上峰绞尽脑汁,自然是下属大大的失职。 汤世广连忙跪下,顿首谢罪:“奴虑事不周,冲撞了娘娘,请娘娘赐罪。” 沈宜秋莞尔一笑,大度道:“冲撞我事小,汤典内执掌内坊,还需劳你多思多虑,务求周全,切莫辜负殿下的信重。” 汤世广哪里还敢造次,只顾口称唯唯。 沈宜秋又看向家令寺丞冯和:“冯寺丞要与我分说分说家令寺的情况么?” 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