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四队 锐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中间,但在刀林箭雨中穿梭仍旧险象环生。 她只能伏低身子,紧紧抱住马脖子。 风声、战鼓声、马蹄声、嘶吼声、兵刃相击声、还有她自己脉搏突突的跳动,汇成一条滚滚的大河,在她耳边轰鸣不休。鲜血和残肢飞快从她视线中掠过。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攫着她的心脏,令她浑身发冷。 她这时才懊悔自己往 跟着太子习武,总是推推 不肯下功夫,可即便她弓马娴 ,她敢亲手取人 命么? 沈宜秋不知道,单是想一想,她便觉浑身的血 都停止了 动。 身边的将士杀红了眼,他们将长刀横于身前,一路策马狂奔,一边收割敌军的头颅,仿佛锋利的镰刀割下一茬茬稻子。 他们仿佛已与兵刃融为一体,自己也成了寒光慑人的利刃。 与此同时,城中守军打开城门,冲杀出来,与援军前后夹击,生生将围城的突骑施军截成两段。 突骑施将领阿悉结见后面并无大军跟来,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受骗了,没等他将一腔怒火发 出来,只听裂帛般的一声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地穿过他左眼。 阿悉结大吼一声,从战马上坠落下来,随即脖子上一凉,头颅已被燕军的陌刀斩下。 周洵将阿悉结的头颅 在刀尖上,高举长刀。 突骑施士兵看到将领头颅,顿时溃不成军、 奔豕突。 周洵并未恋战,一骑当先,率领麾下将士风驰电掣一般越过壕桥,如一条黑 长龙游入城门中。 最后一队将士进入城中,便立即令守城军关闭城门。 沈宜秋这时才摘下沉重的战盔,抹抹额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结冰似的心脏这时才恢复知觉,擂鼓一般狂跳起来。 周洵命人将阿咸悉结的头颅挂到城墙上,摘下战盔,翻身下马,向 上前来的谢刺史行了一礼:“周某奉太子殿下之命,率兵前来支援灵州城守军。” 谢刺史本以为是大批援军到了,不想却是周洵一行去而复返,心不由一沉。 守城将士们从最初的 昂和振奋中清醒过来,发现他们翘首以盼的援军只有一千来人,慢慢沉默下来,仰着头,静静地凝视着这些身披玄甲的骑兵。 无数道沉沉的目光落在周洵身上,仿佛一座沉默的大山,他抿了抿 ,迟疑了一瞬,然后扬声道:“邠州援军不 将至,请诸位守住灵州,待援军解围。” 守城将士们这才爆发出一阵如 的 呼。 谢刺史神 亦是一松,他以为周洵是太子亲信,定然知道内情,却不知这只是周洵的推测,说出来不过是为安守城将士的心。 谢刺史一见周将军,便如找到了主心骨,连声道谢,随即忽然想起什么, 低声音问道:“周将军怎的去而复返?娘娘无恙?” 话音未落,沈宜秋翻身下马向他们走来,她也如其他将士一般穿着玄甲,怀里抱着战盔,向谢刺史行了一礼:“谢使君别来无恙?” 谢刺史脸 刷地一白:“林……林公子怎的也在?” 沈宜秋道:“谢使君不必担心,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殿下若是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顿了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借贵府商议?” 谢刺史忙道:“林公子与周将军请。” 说罢令守军将领带 卫兵马去安营下寨。 沈宜秋翻身上马,跟着周洵和谢刺史向刺史府行去。 直到这时,她才有暇环顾四周。 几 前还生机 的灵州城,如今一片 藉,城墙已被突骑施的投石车砸出了几个豁口,守军在豁口处架了弩箭。 城中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堆在墙 ,民夫正在将守军的尸首抬上板车,拉去掩埋,脸上麻木多于悲痛。 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啜泣,晚风将他们的声音吹进人的心里。 沈宜秋在马上回首,目光越过城墙,望见暮 中的贺兰山,轮廓仿佛一匹骏马。 她向着父母坟茔的方向,在心中默默道:“阿耶阿娘,你们一定要保佑灵州百姓。” 马铺每 将军情送往凉州。 几乎每一封都送来新的坏消息——定远失陷、新堡守军不战而降、怀远失陷、朔方军两万兵力在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突骑施铁骑几乎是一 下一城,短短数 便兵临灵州城下。 而从凉州城传令至朔方军需要四 ,传令至邠州亦需四 ,朔方军远在三千里之外,唯一的指望便是邠州援军。 他白昼与吐蕃大皇子磨嘴皮子讨价还价,夜里为了灵州之围殚 竭虑,不出几 便消瘦憔悴了不少。 突骑施寇边后的第十 ,他收到周洵的消息,得知他带着九百兵马返回灵州,心中稍定。 这九百人看似杯水车薪,但个个膂力过人,武艺 湛,是以一当十的 锐。 更重要的是周洵这个有勇有谋的良将,有他在,灵州城的数千兵力至少不再是一盘散沙。 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将周洵和九百将士送回灵州的,是他的太子妃。 他终于明白当 张皇后的话,夫 本为敌体,是互相依靠,互相扶持,走完一生的人。 沈宜秋第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同 寄到。 此后,每一 他都会收到她的信,信中常常只有寥寥数语,告诉他到了哪个驿馆,但却让他安心不少。 又过得四五 ,他估摸着邠州的援军差不多已经备齐粮草辎重行将开拔。正想到此处,便有侍卫来禀,邠州的回信到了。 尉迟越急忙拆开信函,展开信笺扫了一眼,脸 顿时沉得能滴下水。 第113章 借兵 谢刺史将太子妃和周洵一行延入府中。 几人分宾主坐下,周洵便道:“敢问使君,城中朔方军与州府军还剩多少人马?” 谢刺史面 愧 ,作个揖道:“某守城不利,城中守军折损过半,朔方军只剩五百余人,州府军约有一千五百人,战马约剩八百匹。” 周洵微微蹙眉,点点头:“与周某预料的相差无几。” 谢刺史起身避席,向沈宜秋道:“仆身为刺史,外侮当前,无力抵御,愧对圣人,亦有负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的嘱托,仆罪该万死。” 沈宜秋道:“谢使君不必自责,我见灵州城虽被围困,城中百姓临危不 ,里闾街衢依旧井然有序,全赖谢使君安抚有方。” 谢刺史纵然为官多年,听太子妃这一番发自肺腑的称赞,心中又羞惭又宽 ,百 集,红了眼眶,连道惭愧。 沈宜秋看了一眼周洵,又道:“术业有专攻,排兵布阵是周将军所长,有将军在,定能守到援军解围。” 周洵微微颔首:“娘娘谬赞。”但语气中丝毫没有一点受之有愧的意思。 若换了平 ,谢刺史难免觉得此人不可一世,可现在周洵这舍我其谁的态度却叫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想了想,坦言道:“说句实话,两位莫见怪,若非娘娘与周将军回援,谢某恐怕撑不到明 便要降。” 周洵闻言大惊。 沈宜秋额上也沁出了冷汗,幸亏他们及时赶到,再晚一步,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她向周洵使了个眼 ,示意他别开口,斟酌了一下词句,对谢刺史道:“使君不愿将士白送 命,宁愿一力承担降敌的骂名,可钦可佩。” 谢刺史跪倒在地,嘴 颤抖:“有娘娘明鉴,仆死不足惜……” 她顿了顿道:“只是使君有所不知,阿史那弥真自以为见辱于圣人,心怀怨怼,伺机报复,绝不会因使君宽仁而善待投降将士和百姓,这是其一。北狄一向以战养战,先前的定远、新堡与怀远皆是边 小城,到了繁华富庶的灵州,定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这是其二。” 周洵也点点头:“便是打到只剩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能投降。” 谢刺史后背上冷汗涔涔,登时后怕不已:“谢某只知阿史那弥真曾在长安宿卫多年,深得圣人宠幸,以为他会念在皇恩的份上……” 沈宜秋与周洵对视一眼,都甚 无奈,皇帝的确是十分宠幸阿史那弥真,只不过是将人当作舞伎伶人般宠幸。 不过谁也不能道皇帝的是非。 默然片刻,谢刺史道:“幸而圣人与太子殿下英明,敢问周将军,邠州援军可是已经开拔了?不知有多少兵马?” 周洵目光闪了闪,迟疑了一下,还是据实说道:“周某还不曾收到太子殿下和邠州的消息。” 谢刺史脸 一白。 周洵接着道:“不过谢使君不必担心,殿下得知灵州被围一定会令邠州守军发兵来救,想来不 便有消息。” 谢刺史心里稍定,苦笑了一下:“仆一惊一乍,见笑于娘娘与周将军。” 沈宜秋劝 了他两句,便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商量出一个守城的章程。” 说罢看了眼周洵,问谢刺史:“不知城中守军将领是哪位?“ 谢刺史道:“窦将军在灵武战死,眼下统领守军的名义上是谢某,不过谢某只是白占个名头,实际调兵遣将的是朔方军押官丁书平。” 周洵微微蹙眉,押官是统率五百人的将领,一下子赶鸭子上架统领数千兵马,除非天纵奇才,否则必定难以胜任。 从今 攻守的态势来看,这位丁押官显然不是。 沈宜秋道:“周将军深谙用兵之道,曾统领数万 军,若是谢使君信得过我,能否让城内守军统一受周将军调遣?以免令出二门。” 谢刺史本来就有此意,见她给足了自己脸面,哪里有二话,郑重向周洵行礼:“多谢周将军救灵州将士与百姓于水火,请受谢某一拜。” 周洵连忙起身回礼:“谢使君言重。” 沈宜秋道:“调兵遣将之事便托赖周将军。此外,我有一些愚见,不知是否可行,请两位参详。” 她顿了顿道:“其一,我想请谢使君从百姓中多征募一些壮勇,分担收集弓箭、运石、修补城墙、扶助伤兵、安葬尸骸这些琐事,如此将士可轮番休息,全力御敌。” 周洵也点头:“今 周某见到将矢石运上城墙的都是将士,损耗体力甚是无谓。” 谢刺史道:“谢某早该想到的,真是惭愧。” 沈宜秋接着道:“其二,请谢刺史下令各坊佛寺道观医馆收容救治伤兵,并由州府出钱,向商贾采买伤药与所需资材。” 大量伤兵仅靠州府医博士和医馆大夫一定不够,许多佛寺本来就设有悲田病坊,救治贫苦信徒,许多僧人都 通医理。 且时人多信佛,将伤兵安置在佛寺,梵音也可纾解伤痛。 两人都点头称是,周洵道:“伤兵得到妥善救治,也可提高士气,令将士没有后顾之忧。” 沈宜秋又道:“此外,时已入夏,气候逐渐炎热,大战后容易爆发瘟疫,敌军也会将染上瘟疫的尸首抛入城内,将士的尸骸必须尽快安葬,还请谢使君令医博士商量对策,及早预防。” 周洵不由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娘娘言之有理,倒似守过城一般。” 沈宜秋道:“周将军谬赞,不过是按常理推断。” 三人商议既定,谢刺史便去下令部署。 沈宜秋待他离去,这才对周洵道:“依周将军之见,邠州的援军何 能到?” 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