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小雨淅淅沥沥,冷绾打着伞在庭院的陶缸前喂鱼。雨滴溅落伞面,泛着光亮。 她似有所 ,望了望庖厨那边,庖厨师傅打开门朝冷绾比了个手势,冷绾会意,朝书房喊,“家主,饭好了,要吃吗?” 陆玉应声打开窗,“好,再准备双筷子,孟怀也留下一起吃饭。” “好。”冷绾打着伞往庖厨方走向去。 “冷女官和其他随侍看起来并不相同。” 郦其商眉眼轻低,声音很轻,“殿下对冷女官似乎不太一样。” 陆玉望望庭院,冷绾已经不在陶缸边了。她道,“她是家人。” 郦其商笑意轻微,光华隐在眼底。 她收拾案上竹简,走到门前,木门旁只立着一把描花油纸伞。陆玉撑开伞,伸出门外,示意他和她撑一把伞,“走吧,孟怀。” 叁人同案共食,陆玉给郦其商介绍,哪些是 中常吃的,哪些是她 吃的,让郦其商随意些,就当是在家中饮食。若是有什么格外喜 的,可以带回家去,食谱也抄写他一份。 郦其商 谢过。 外头小雨哒哒有声。 食案前陆玉郦其商二人不多讲食不言礼节,边吃边聊监工的事。 冷绾在一边埋头吃饭,吃的似乎差不多了,但迟迟没有放下碗筷。她盯着自己吃空了的小碗,那里头的桂花米糕已被她吃光了。 郦其商将自己还未动的桂花米糕推过去,“冷女官 吃这个吗,我这份没有动,不弃的话可以吃这份。” 冷绾看陆玉一眼,陆玉含笑点头,冷绾端过瓷碗,“多谢。” 郦其商道,“和冷女官也见过很多次了,一直没有问候过,冷女官是哪里人?” 冷绾嘴中含着桂花糕思考,“嗯……师傅没有说。我是山里的。” 郦其商问,“冷女官是自小便跟在殿下身边吗?” “嗯,保护她。” 她吃完擦擦嘴,利落起身,“家主,我吃好了。” 陆玉点点头,“好,你下去吧。” 冷绾和郦齐商点头示意,离开食案边。 “怎么突然问起绾儿的来处?” 郦其商摇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自小的情谊确实难得。” “放心吧,绾儿是自己人。”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 愕然,“难不成,你喜 绾儿?” “不不不……”郦其商失笑,笑意下似有落寞。 “孟怀有心事?”陆玉察觉到他细微情绪,放下碗筷。 郦其商缓缓道,“不算什么心事,只是在想,若是我与殿下有自小的情谊便好了。” 陆玉笑笑,“自小的情谊固然难得,但成人后披假面,筑心防,仍能观得真心以心相 更为珍贵。君子之 ,不尚虚华。我与孟怀不正是这样吗?” 郦其商笑得释然,几分碎光在眼中浮动消散,“是我多想了。” ———— 雨后初霁。 持续几 的 天终于放了晴。 泥地微 ,地上搭起的架台高耸有序,已将宗庙雏形构建。 民工各司其职,搅泥搬木,很是忙碌。虽已入秋,但大部分人因工作量大赤着臂膀。 陆玉跟着郦其商来到建处巡视了会,到一旁临时建起的屋棚休坐。 晌午 升,工头击鼓示意可以领午饭了。大家排队打粥菜,郦其商也跟去庖厨领饭食,顺带帮陆玉也戴上。 临时屋棚视野广阔,可遮风避雨,也能将外头建设进度一目了然。这个点虽是午膳时间,但仍有还在做工的民工。 陆玉闲坐等郦其商回来,目光没什么焦点的看向外面,忽而眼 一凛,猛然冲出去。 “呃……” 青年瘫坐在地上,身前是为他挡住危险的陆玉。 凌空塌下的一节断木倏而落下,幸而陆玉眼尖看到,否则瘦弱青年此刻是否清醒还未知。 陆玉扬臂将断木扔到一边,朝青年伸手,“没受伤吧?” 青年坐在地上,低着头,动作很迟缓,陆玉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迟迟没有伸手回应陆玉,陆玉道,“中午放饭了,先去吃饭吧。” 郦其商也端着饭食回来,陆玉回到屋棚,留青年在原地。 虽至中午,但陆玉这会没什么胃口,将饭盘放在了一边。郦其商先食,和陆玉聊施工进程。 陆玉谈话间,瞥到门外有一个衣衫单薄的青年不时望向屋内。 是她方才救过的那个青年。 这会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看起来年岁不大,眼睛黑漆漆的,脸颊瘦削,身上尘泥俱沾,气质沉静。 不知他是找陆玉还是郦其商,只是望一眼屋内,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出声。 陆玉冲他摆摆手,“过来。” 青年眨一下眼,走进来。 陆玉道,“你找我,还是找郦县令?” 郦其商抬头,“你是哪家的?找我吗?” 青年不理郦其商,只是问陆玉,“你是陆郡王陆玉吗?” “是我。” 青年眼睫闪了一下,瞥到案上陆玉未动的饭菜。 “你不吃吗?” “可以给我吃吗?” 陆玉问,“外头人没给你饭吃吗?”民工伙食必不能缺,陆玉要求官署必须给每个人都分上饭菜,确保民工建设的效率。 “给了,吃不 。” 陆玉把漆盘端给他,“以后如果吃不 ,可以去庖厨再要一份。” 青年接过饭盘,语调没有起伏,“可以跟我出来下吗?” 陆玉不知青年要干什么,但还是点点头,跟他出去。 宗庙空地旁有一处石壁,青年带着陆玉过来,自己蹲在石头上进食。他吃的很快,不多时便将饭盘中的东西吃光。 “你带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吃饭。” 青年擦擦嘴,“不是。” 他面 沉静,带着幽微的死寂。 “是为了吃 后杀你——” 下一秒,青年暴起,手中尖石直冲陆玉眼睛。托江展几次叁番偷袭的福,陆玉反应极快,尖石险险擦过眼睫,及时格挡,但尖石散落碎屑眯住眼睛。 青年找准时机铆足了劲,莽撞一冲,将陆玉推撞到石壁上,准备抓起她的头往石头上撞。陆玉弯身躲过,挟制住青年胳膊一拧,按住他的头狠狠往石壁上嗑,霎时血花稀碎溅于青灰石壁上。 青年体弱,无论从体型还是身手都不像专业刺客,陆玉见他受制后不再反抗,没有再痛下杀手,将青年按倒在地。 “你毫无身手,就敢刺杀本王。” 血滴在地面上,被泥土迅速 收。 青年眼前蒙着红雾,额头上的血擦进眼睛里。 郦其商那边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赶过来。 “殿下!”郦其商慌 检查陆玉有没有受伤,其他人七手八脚将青年制住。 “请医师过来。”陆玉冷静道。 郦其商心有余悸,陆玉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无事。问郦其商接了手帕,擦了擦青年头上的血,问那青年,“你叫什么。” 青年眼仁黑寂,没什么情绪。 “审衡。” “缘何杀本王。” 审衡眼仁沉黑,毫无生机,一派死气,“你爹杀我全家,夺了我家财产,我被充入奴籍,家人也没了。” 审氏在陆老郡王管理梁 时属新晋豪强,后来审氏骄横,鱼 乡民,陆老郡王几番与其 手,将审氏查办,家产充公,有案底的处斩,无案底的列入奴籍。 “你想杀我便杀我吧,总之我也算报仇了。” “本王还没死便算是报仇吗?” 审衡脸被按在在地面上,闭上眼,不再说话。 这次建庙的民工中除了自发报名参与的,还有一部分奴隶籍人口,这部分人是领不到酬薪的,属于免费劳力。审衡也在其列中。 陆玉用 巾擦拭手上的血,摆摆手,“放了他吧。” 审衡睁开眼。 民众不答应,“殿下,他刚才可是差点杀了您。” “放了他。” 审衡身上 力骤轻,缓缓起身,一身 狈。 “你放了我,我也不会 你。” “他们都是傻子,心疼当权者。我不傻。我是便宜的畜生,你是贵的畜生。” 群众群情 奋,“这小子不识好歹,不如拉回去打一顿就老实了。” 陆玉只是平静道,“等你有本事了,再来杀我。” 审衡眼 掩于睫羽之下,众人让开一条道路。 他走了几步,要离开。忽而转身扑向陆玉,抓紧陆玉的手臂,审衡低首,隔着袍袖狠狠咬下去。 “呃……”陆玉吃痛不已。 众人慌 上前掰开审衡,边打边踹,总算是拉开他。 静如死水的青年眼中终于怒意杀意翻涌,愤怒的瞬间有了活人气息。 “你装什么好人。” 陆玉捂着手臂紧紧皱着眉,看着审衡被众人带下去。 …… 这件事虽说是所谓刺杀,但到底没翻出什么风浪。陆玉安抚众人,早早回了王府。 月至中天。 热水烧好,陆玉解开衣带迈进浴桶,瞥到手臂上的红 牙印。 咬的 深的,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水汽蒸腾,陆玉靠在桶壁上眯神,忽而听到有窸窣声响。 陆玉只当是冷绾就进来 热水。 “绾儿,把热水放在外头就好。” 无人应声。陆玉心下奇怪,身上泡的也差不多,起身穿衣,系上衣带后转身,看见那张微震的脸。 “你……是女人……” 审衡的脸有松动,不似白天那般苍白无生气,但还是淡淡的。 陆玉心头一沉。 外头夜风起,落叶 错着残花擦过屋檐。 “你今天走不出去了。”她一边朝着审衡走过去,一边拔出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剑光自剑鞘缓缓而出,在烛火下雪亮如银,冷芒刺眼。 审衡后退几步,“你要杀我。” “你不该来这里。否则还能活。” “你白 的仁慈都是演给愚民看的。” “不算是演的。你那时确实没什么威胁。”她轻快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审衡 口,“现在有了。” 她观审衡眉眼,“你不怕吗?” 审衡看着她的眼睛,她眉睫 润,但是冷寒如冰。 “我年幼时,看到过家里人被杀。” “有枭首的,有 斩的,有吊死的。” “枭首的还好,头掉下来了,就没气了。不像蛇,断了头还能挣扎,还能张着嘴去撕咬。 斩看起来要痛苦些,人断成两截了,上半身还能爬,拖着长长的血迹望天,直到血 干。吊死的那些人,我没看到过他们死去的过程,蒙着头,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女人们哭得震天响,阿娘告诉我,我们做错了。” “我那时很小,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小时候的玉食锦衣钟鼓馔玉,对我来说好像一场虚无的梦。等我真正意识到身在人间时,什么都没有了,好似一具空壳。” 审衡慢慢握住冰寒的剑刃,眼神落在陆玉薄衫下 出的手臂, 漉白润,上头有他的牙印。 “从前我觉得是生是死没什么不同。但是好像……”审衡眼中有了淡淡困惑,目光如风中落叶,打着转却迟迟挣扎着没有落地。 他说不上来,看向陆玉。 陆玉也不能解答,只是平静道,“抱歉。” 冰刃入体,穿过左 。寒光自后背透出。 审衡缓缓倒下,眼瞳散了。 陆玉拔出剑,蹲下身,阖上他的双眼。 冷绾提着桶敲门而入,看到眼前一幕。 “家主,要处理掉他吗。” “找一副薄棺,好好安葬吧。” 人如风烛,轻如 萤,一夕生,一夕灭…… 梁 陆王府的小 曲,就这样无声无息揭过。 而在南边往 荒凉无人的平道上,渐渐拉开一条长龙。 旌旗林立,浩浩 的大军气势雄浑,一边攻城掠镇,一边收编军队,剑指长安来——020mAgAzIn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