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见了，不免叹息。
就在她唏嘘不已时，却遥遥听见街那头传来敲鼓打锣之声，还夹杂着隐隐的人声。
“娘，外头是什么啊？”
生好奇的把头凑到骡车窗口处，却见两个青布窄袖, 手持锣鼓的皂隶, 一路走, 一路喊：“湖广总督裴大人有令，明
午时三刻，菜市口，杀邓庚——”“湖广总督裴大人……”
一条街，每每行上五六十步，便要喊上一遍。
“娘，邓庚要死了！”
生睁大眼睛，有些惊讶。沈澜心知这多半是裴慎临行前下达的命令。拔除矿监税使，收拢民心。
果不其然，待那两个皂隶喊完两三遍，便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上前搭话。
没过一刻钟，整条街都鼓噪起来。
百姓们平
里娱乐本就少，骤然得知明午时要监斩邓庚，一时间舆情汹汹，议论纷纷，还有几个奔走相告。“湖广总督下令，阉狗要死了！要死了！”
“哎呀，是不是昨
税署被
反的那位？”“嘘——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杀得好！杀得好！”
街百姓面带喜
，争相鼓掌叫好，胆大的还相约明去看杀头。沈澜心知肚明，不仅如此，恐怕裴慎还要将邓庚及其参随的人头以石灰硝制，勒令快马传递至湖广各大州府，供百姓观看。
待到一轮看毕，裴慎便能拢住湖广百姓的民心。
并且这法子还能在其余各个矿监税使肆
的地方使用，以便收拢民心。沈澜合上帘子，见
生巴巴地望着她，怕生惊惧，便摸摸他的脑袋，问道：“害怕吗？”生摇摇头，一点也不怕。譬如他极早以前便知道，那一晚火烧他们家的仇人就是王俸，这人也是矿监税使。他和娘搬来搬去，也是因为矿监税使。“邓庚死了，这么多人拍手叫好，可见他不是个好官。”
生不仅不怕，还笑嘻嘻的问：“娘，我们明天可以去看热闹吗？”沈澜眼睛微圆，惊诧不已，
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要去看如此血淋淋的东西？沈澜心里发沉，勉强笑了笑：“
生是怎么想去看这个的？”生抬头，见她面微微发白，一时
惑：“娘，你怎么了？”沈澜神
复杂，过了一会儿问道：“生喜不喜
新来的先生？”除却林秉忠教授武艺外，另一个教书的鹤璧先生也是林秉忠带来的。或者说，都是裴慎的人。
生之前还好好的，如今的变化，必定与这几人有关。生点点头：“鹤璧先生比从周先生有趣。”沈澜顺着他的话试探道：“鹤璧先生有趣在哪里？”
生思索了一会儿，形容道：“从周先生以前只教我读什么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我虽然都能背下来，可实在没什么意思。”说到这里，
生明显有些不高兴，他嘟囔着：“斋里有几个同窗笨死了，像官僧那样，都背了五天了，还背不下千字文。结果每每上课都要让从周先生带着复诵一遍，我还得跟着他们一块儿读，真是浪费时间。”沈澜抚了抚额头，她和裴慎都不是笨蛋，
生自然也不是，他记
极好，倒衬得同窗们笨起来。“
生，不可以说旁人笨。”沈澜正道：“娘告诉过你，卖
聪明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生点了点头，又笑嘻嘻地依偎在沈澜身边：“娘，我没有卖聪明。”说罢，又郑重保证：“我以后绝不背后说旁人笨。”沈澜瞥他一眼，知道他玩小把戏，便毫不留情地戳穿：“当面也不许说。”
“好罢。”
生怏怏地应下来。心道以后打架，再也不能骂别人笨蛋来刺
对方了，真可惜。不过可以骂蠢蛋嘛！
生又高兴起来，还从骡车上的柏木小屉几上取了个樊江橘剥了，把经络细细撕干净，第一瓣掰下来递给沈澜。“娘，你先吃。”
沈澜接过来吃用了，又问他：“鹤璧先生呢？他是怎么教的？”
“他教我画舆图，讲故事，还问我有什么心得体会。他还送了我好多书呢！”
生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很兴奋，放下橘子，巴巴地从自己的小包袱里取出了好几本书出来。沈澜对于
生，多奉行独立原则，并不干涉他院子里的事。就连小包袱都是生指挥着
鹃打包的，以至于她竟丝毫不知生包袱里装了什么。沈澜接过书一看，原本浅笑的神
顿时复杂起来。这几本书上的笔记沈澜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裴慎的。这些书，多半是自绛云楼内挑选出来的史书、兵书、地理传记等等，总归逃不
政治军事之类范围，约摸都是裴慎希望生阅读的书。上面以朱笔注
了裴慎的笔记，还批注了许多经典战役、亲身实践、复杂的思辨……生才六岁。沈澜略
窒息。况且认真算起来，他生辰五月初七，虽对外说六岁了，实岁却才五岁零一个月。
“
生，你看得懂吗？”沈澜疑惑道。他这个年纪，字都还没认全罢？“先生会讲啊。”
生不以为然道：“总比念什么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来得好玩罢。”这话倒把沈澜将住了，认真算起来，兵书、史书上好歹有实例可以解闷，千字文这种东西，背起来就倍
无趣了。“那
生是因为鹤璧先生的教导，才会想到明要去看热闹的吗？”沈澜即使亲手下令处决过好些个
民，但不代表她喜看人被砍头。从前她竭力保护，不想让
生见到
世里那些负面的东西，如今这位鹤璧先生来了不过几，生便忽然对血腥暴力兴趣，沈澜怎能不担心？这要放在现代，她都急得要带
生去看心理医生了。“不是。”
生摇摇头：“杀人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先生说我从来没见过血，连
都没杀过，这样不好。”沈澜脑袋一阵阵发晕。
她允许林秉忠和鹤璧先生来教导
生时，想着虎毒还不食子呢，裴慎总不至于教生七八糟的东西。结果呢？裴慎这个神经病！！
沈澜忍着气，勉强笑道：“
生，鹤璧先生这几病了，暂时先不上课了，你在家中待几天，可好？”生惊讶道：“前些天鹤壁先生说，林师父病了，要我改上他的课。怎得今天鹤璧先生自己也病了？”沈澜心道体育老师病了，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她解释：“鹤璧先生和林师父一同染了风寒。”
生马上就担心起来，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娘，风寒要传染的，你没事罢？”说着，伸出小手，想去探沈澜的额头。沈澜摇摇头，温声道：“娘没事。”说罢，安
他：“他二人的病极快就能好，生别担心。”等到裴慎回来，她也该与裴慎谈一谈关于
生的事了，不管是教育问题，还是其他问题。等谈好，这两人的病也就能好了。
生点了点头，他到底怕沈澜染上风寒，便小大人一般正道：“生陪着娘吃一碗姜汤罢。”沈澜挑眉，倒有些
动，生最讨厌姜汤，如今竟愿意陪她吃，可见是心里体恤她。“我们
生长大了。”沈澜不免有些慨。生即刻顺杆爬：“那可不可以娘吃姜汤，生不吃呀？”“不可以。”沈澜残忍拒绝。
“好罢。”
生失望摇头，“生长大了，娘还没长大呢。”第99章
昼夜奔驰千余里, 裴慎终于在六月十三带着大军赶到了南京城外。
此时南京已然全城戒严, 护城河上吊桥尽数吊起，墙上旗帜招展, 兵丁整肃, 路上拒马、铁蒺藜一应俱全。
绵绵的梅雨季过去，此后再没有一滴雨水，仲夏烈
灼心, 晒得人头昏眼花。中军大帐内, 众人着盔披甲, 团聚议事。
武昌卫指挥使钱宁拱手道：“大人，卑职以为当自南京城的朝
门入, 一入朝门便是皇城的东华门。快马奔袭之下，几个呼
就能到。只要攻占了皇城, 擒杀……”“咳咳。”副总兵赵岩咳嗽了两声。
钱宁终于想起来大家打出的是清君侧的旗号, 不是讨伐无道昏君，怎能说擒杀皇帝呢。
裴慎端坐上首, 瞥了他一眼道：“继续。”
钱宁干笑两声，重新开口：“反正只要以最快的速度突入皇城，斩杀
佞，一切都好说。”杀了皇帝，南京就攻克了。“这法子不错。”游击将军林建点头称是。话未说完，即刻就被身旁的燕安踢了一脚。
林建是个莽撞汉子，素来是体格彪悍、敢打敢冲的先锋。莫名被踢，顿时将眼睛瞪得如铜铃，张口就骂：“你这杆子, 踢我做甚！”
原来这燕安生得瘦削, 被人在军中取了个诨号杆子。索
燕安也不生气, 只尴尬难安地坐在椅子上，暗骂自己要是再管这傻子，就真是个二杆子！底下人噤若寒蝉，裴慎反倒开口道：“都是军中兄弟，自家亲信，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便松了口气。
参将汤行思直言道：“从朝
门入，实则这法子是最好的。偏偏朝门外是孝陵。”太.祖及其皇后安葬之地。
众将即刻分为两派，一方认为从速从快，尽早自朝
门入最好。另一方则认为不宜打扰太.祖安歇。众人顷刻间吵成一团。
“一个个的，还不如俺老林呢！都做了脑袋别在
带上的买卖，难不成还要遮遮掩掩的？！”“不好不好。虽是打仗，却以清君侧为旗号，必不能由孝陵入。”
“打仗就打仗，那孝陵关咱们
事！”吵吵嚷嚷的声音里，裴慎眉头紧锁。他既以忠臣自诩，便不该在孝陵动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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