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常家村去县城,只有一条常年踩踏出来的羊肠小径。 常瑛抬手按了按斗笠,哀怨地看着前方的牛车越走越远,驾车的老头悠悠哉哉地甩了个鞭花,在那泥土路上 起一阵烟尘。 没错,坐牛车去县城的一人两文钱,她现在都掏不出来。 落在她身后的赵恪自觉地扛起了箩筐,转身提醒她:“还不快走?” 或许是被常瑛这一脸生无可恋逗到,他素来正经的脸 上竟罕见地 出些笑意,那副老成的模样减轻不少,隐约间透 出些许少年稚气。 “这就来。”小姑娘甩掉脸上的沮丧,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二人踏着那曲折蜿蜒的羊肠小道一路向前,背后洒 了 薄 出的朝霞。 虽有人一路相伴,但走了两个时辰之后,常瑛还是被累得不行。且不说那被汗浸染的衣衫,单是那糙布做成的麻鞋,就惹得她脚上长了不少水泡。 柳荫里的小县城遥遥在望,二人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终于顺着如织的人 入了城。 松 县城并不大,承平三十年之后倒也颇为热闹。 寻到西市之后,二人翻遍全身,这才凑齐了十个铜板。咬牙 了司市之后,勉强得了块偏僻的落脚之所。 铺开摊子之后,一股清雅的茉莉香气便徐徐送入路人的腹腔,勾得不少人在此驻足。 “小姑娘,这帕子怎么买?”跨着竹篮的妇人见自家闺女眼巴巴地瞧着,便停下来问价。 “十文一方。”常瑛不慌不忙,带笑回答。 “嘶——这也忒贵了。”妇人摇头 叹,拉着频频回头的女儿就走。 出师未捷,小姑娘倒也不沮丧。 这帕子质地不差,吴氏自秀坊拿的素胚都要三文钱一张,刺绣滚边地忙上一整天才能制好一方。 加上她师父生前特地跑到桂州三年,探访而成的熏制手艺,买上十文钱绝对值当。 果不其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位头簪茉莉的新妇,拉着丈夫的手上前。 这二人的衣着打扮,显然比常瑛身上那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新上不少,眉宇间也少了几分奔波谋生的劳苦之 ,显然家境殷实。 “相公你瞧,以茉莉熏作帕子,倒是少见。”新妇美目盈盈地瞧着丈夫,看起来与之 情甚好。 “衡娘 香去东市的妙仪坊买了便是,何故看上这路边的东西?”丈夫瞧一眼守在摊前的两个半大孩子,不太赞同 子的眼光。 “可是……” “荔枝乡里玲珑雪,来助长安一夏凉。这位姐姐既肯舍却钗环,头簪茉莉,便是极出彩的心思,怎么会为嫌弃我们乡野之人?”默不作声的赵恪忽然开口,斯文白净的小脸倒叫人平 几分好 。 “你念过书?”丈夫方才轻慢的眼神顿时变了,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少年。 赵恪朝他拱一拱手:“少时被父亲教过两年,不值什么。” “你瞧瞧,你瞧瞧,这位识字的小哥都道我眼光好呢。”名叫衡娘的新妇有些得意,“他方才念的诗我虽听不大懂,却觉得极好。” “好好,为夫这便与你赔罪。”当下读书人金贵,平 里难得碰上一个。那男子倒不差这些钱,也愿意结下一桩善缘,当下 快地掏出一串小钱,“这茉莉熏的香帕,我们买一对儿便是。” “谢您惠顾。”常瑛眸子亮晶晶的,说出一串吉祥话,“您二人必定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年轻的夫妇笑一笑,转身汇入人群。 晃 着手上那叮当作响的一串铜板,小姑娘献宝似的捧到赵恪跟前:“咱们可算是开张了。” 有一便有二,随着西市的人渐渐多起来,两个半大孩子那一方小小的摊位也不断被人光顾。 虽不是人人都肯拿出十文钱买上一方帕子或是团扇,可常瑛并不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依旧笑盈盈地招待。 如此倒有不少人对这个笑眼弯弯的小姑娘颇为喜 ,待到 过正午,二人背来的熏香帕子与团扇便所剩无几。连常瑛特地留作装饰的那几枝开得正娇 的新鲜茉莉,也被人连送带拿地讨要了去。 眼瞅着身上的钱串越发有分量,原本寡言的赵恪紧紧捂着身上“数额巨大”的铜钱,越发地紧抿着 不吭声。 少时不知这些阿堵物珍贵,自打他爹常夫子去后,料理丧事便把穷困的赵家花了个底朝天。这阵子他 依靠野菜与稀粥度 ,如今捏着这区区一把铜钱,倒有些不真实 。 半大少年沉默地望了一眼东城的方向,原本沉寂的心事忽然又生出些微弱的期望。 西市的人 渐渐散去,人人来去匆匆。半晌没见到前来问价的路人,常瑛忍不住摘下头上的 布头巾哗啦啦地给自己扇一扇风。 早上 头还没出来她便同赵恪从家中出门,一气走了三十里路。眼下都到了未时,早就饥肠辘辘了。 她点了点剩下的那两张帕子,再瞧瞧自己那细瘦的胳膊腿和赵恪苍白的 ,决定见好就收。 收摊的话正 说出口,前头的人 忽然一阵喧哗。 一辆青篷马车堵在了西市那狭窄的小路上,原本还算畅通的道路顿时阻 起来。眼看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近,常瑛不得不抱着那帕子向后退。 谁料那马车经过之时,却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暗 的车帘下探出一只白净的手来 开了车帘,里头坐着的妙龄姑娘俏生生地探出头来,冲着她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常瑛微微怔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抱着帕子上前答道:“姑娘,是依照家中香方熏制的茉莉帕子。” 那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头上的银制步摇轻轻晃动,显然是不信:“依你这样的穿着打扮,怎么会拿得出世家才有的香方?” “家父念过几年书,曾无意得到几张 浅香方。”少年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是质疑香方来源,默契地开口相帮常瑛。 “原来如此。”少女点了点头,“书香里留下来的东西,倒也配得上姑娘我。” “给你——”她也不问价,抬手朝常瑛抛了一把铜板,拿过剩余的帕子,放下车帘便走。 常瑛被她洒得有些 狈,手忙脚 寻了半天散落的铜钱。 “你倒好脾气。”赵恪默默地帮她捡拾,有些不 地盯着那辆一路横冲直撞的马车。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常瑛埋头数钱,轻轻抛了抛那足足三十几枚铜钱之后,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这人今 能如此张扬,来 自然少不了自讨苦吃的时候。” 区区一个小丫头,常瑛一心带着常家过上好 子,并没有把对方放在心里。 或许是被她这淡然的态度影响,赵恪亦是收了心头的那一丝不快,被常瑛拉着收拾了摊位,前去祭一祭五脏庙。 不远处买汤饼的婆婆摊前热气腾腾,香得叫人直 口水。 口袋了有了钱常瑛心情大好,利落地排出四个铜板,给自己和赵恪叫了两大碗汤饼。 那婆婆动作 练,显然是做惯了的,没一会儿便端上来两碗香气四溢的汤饼。 这汤饼小摊朴素不起眼,味道却是极好。 劲道齐整的面齐齐地码在碗中,被那滚烫的汤汁包裹着,与码在上头的脆 小菜一起,组成了一种夏 里难得的清 ,足矣告 他们劳累了许久的身体。 常瑛埋头苦吃,幸福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天知道这些 子她 稀粥野菜糙面窝头的吃着,是多么想念这一碗简简单单的素面。 ※※※※※※※※※※※※※※※※※※※※ 谢谢每一个给我留言的小可 ,每天被数据冻得瑟瑟发抖之后,还能看见你们的身影太好了!020mAGaZiNE.COM |